当家族式群居不再是纽带,人类进入作坊式群居,全民城镇化,人类该怎么延续他们的生活?冷漠,孤独、无助?这样的情况下,当朝代进入末期苦难的时候,老百姓该怎么站起来?
弘星想着想着又摇头,太遥远的事情,杞人忧天。
当人类都可以吃饱穿暖,有房,有事情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谁都会格外珍惜,或许,真的不需要两三百年就改朝换代了……
小系统冒出来:“遥远的事情,主人不要想。目前大清的经济发达,匠人逐渐抬头,各项技艺遥遥领先其他国家……国家兴亡,百姓富足,已然是非常好。主人只需要保持。”
弘星又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内忧外患,皆是生于安逸。”
小系统犹豫片刻,提到:“小主人是担心大清的文化复兴?大清的传统文化要撼动,没有五百年上千年几乎没有可能,只能慢慢来。
欧亚大陆的奥斯曼眼看要文化落寞,经济衰退。欧洲……法兰西,照着这样的势头,必然会有一场民主大改革。很可能比英吉利革命更为激烈。路易十五秉性不坏,但性情柔弱。”
路易十五……弘星听到小系统提到他的好友路易十五,抬手按按眉心。
欧亚大陆之间的奥斯曼帝国衰落,欧洲各国都争着去殖民,大清人也有很多人自发或者半官方地过去……这个弘星不担心,奥斯曼帝国一旦分裂,几乎没有再次统一的可能。
俄罗斯,也就是以前的沙俄,已经不是大清的对手,防范即可。美洲在快速兴起,资源丰富,人口兴旺,技艺基础稳固……但也需要二百年的时间,足够大清布局其中。
而欧洲,法兰西一直是大清的友好邦国,弘星的路易老爷爷去世后,重孙子小路易继位,也就是路易十五。今年路易十五十三岁,巴黎最高法院宣告国王成年,由此结束摄政。
但是路易十五留下奥尔良公爵负责国事。奥尔良公爵在红衣主教迪布瓦死后成为首相,据说身体也不好,估计熬不过今年。
弘星的猜测,路易十五会任命他的表兄弟波旁公爵,孔代王子,取代奥尔良公爵。
路易十五十三岁了,现在全欧洲,包括大清,最为关注的就是,路易十五的身体健康情况,路易十五的执政方向,路易十五的婚姻大事……
小系统提醒道:“路易十四给法国遗留了财政的混乱和普遍的衰落。不幸地,路易十五有克服这些财政问题的能力,却可能没有这样的心。他的性情优柔寡断、不守承诺。
更糟糕的是,路易十五似乎意识到,反君主政治力量在威胁波旁王朝的统治,但是似乎没有做什么来阻止它的计划。”
弘星的担心更甚了:“我最怕,路易十五,将来和路易十四老爷爷一样,花心,花费巨大的精力在女子的身上。路易十五并没有路易十四的精力旺盛,身体素质。”
小系统:“!!!”“主人精力旺盛身体素质好”
弘星:“!!!”“事实。”
小系统:“!!!”
弘星教育小系统:“一个人,身体素质非常重要。没有好的身体,所有想做的事情都不好去做,甚至连基本的事情也不好去做。路易十四老爷爷临终托付,弘星要照顾路易十五。
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需要忠于他的妻子,好好养身体,养家庭,照顾国家,尽可能地度过即将来临的难关。”
小系统不乐观:“路易十五的性格……小主人,原生家庭,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路易十五不喜欢西班牙公主,甚至会拒绝俄罗斯公主……他将会导致法兰西在欧洲孤立无援。”
弘星:“!!!”
弘星放下书本,披上一件外衣,坐到窗边,摇椅轻轻摇动,弘星的心也轻轻拨动。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是不认命,总是相信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站稳脚跟。越是某方面欠缺的人,却是自尊心强大。路易十五很可能也是。
可是很显然,如果法兰西进入孤立状态,一旦法兰西大革命爆发,不会有人在当初英吉利革命的时候,尽力帮忙王室人员活下来。
而如果他们活不下来,上了绞刑架……
弘星抬头,夜空中的月牙儿在星星中轻轻晃动,皎洁明亮,无声的沉默。
弘星看着夜空,回忆路易十四老爷爷和大清的友谊,回忆当年五岁的路易十五来到大清的模样
是不是那个时候,路易十四老爷爷就在担心,担心欧洲的民主运动,担心他留下的这么一个糟糕的摊子,路易十五接不下来?
弘星起身来到小书房,提笔给路易十五写信,写了一半,看看又撕碎,重新再写,再撕碎,再重新再写……
如果,有一天,大清的老百姓开启民智,学会思考,学着站着做人,大清的皇家何去何从?
弘星的一封信,到底是什么也没写,弘星只邀请路易十五,再次来大清一趟。
第二天五更天,弘星一觉醒来,还是感到心情略沉重。当然,弘星现在的面部功夫非常完美,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思考。
一身宝石红的便服舒适得很,御门小朝结束,弘星快速处理完日常政务,找到他玛法,带着几个孩子,来到瀛台一起钓鱼。
亲亲玛法一看他的小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头有事情。只是亲亲玛法也明白,乖孙儿长大了,习惯在他面前报喜不报忧,他不说,他也就不问。
祖孙两个悠哉哉地钓鱼,临近午时,几个大孩子下学一起找来,弘星干脆和他们一起在瀛台偏殿午休。
长子睡不着,支棱着胳膊眼巴巴地问弘星:“阿玛,老师今天说,华夏文化在北宋时期,有一个大拐弯,阿玛,是一个柴荣早逝吗?一个人的力量,有那么大吗?”
二子也好奇:“阿玛,我看小报上也说,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发生莫大的变化,对后世影响巨大。因为柴荣早逝,宋太祖继位,皇家和士大夫共治天下?重文轻武?”
大女儿困了,听到迷迷瞪瞪的,却是大声反驳:“才不是。阿玛说一个人的力量没有那么大。”
二女儿窝在弘星的怀里动动脑袋,耍赖地笑着。三子在一边强打精神听着。其他几个孩子慢慢睡着。
弘星给二女儿调整一个舒服端正的姿势,轻声回答孩子们的疑问。
“任何事,都是一环扣一环。我们习惯于责备自己,习惯于责备其他人,其实,每一个决定下来,都有其前因后果,都有诸多因素决定,个人的性情,个人的能力,只是一个催化剂。”
“唐末,中原有五代十国,战乱纷纷。北方有燕云十六州归于金国。老百姓苦不堪言,诸侯林立……导致人心思安。柴荣制定的计划,重文重武重商业,慢慢布局实现统一……非常正确。
但是人力不可为。情况太乱,柴荣操劳而早逝。宋太祖继承他的计划,自然会重新考虑,选择一条可行的道路,一条可以肉眼看见可行的道路去走。
人力有限,这是人类的局限。谁也没想到,北宋会有那番遭遇,会一直无法收复燕云十六州。更不会想到,南宋会遭遇蒙古兴起……”
大女儿眨巴眼睛:“阿玛,这就是额涅说的,命运吗?”
二女儿气鼓鼓着腮帮子:“阿玛,女儿不喜欢。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苦苦地期盼北宋可以北上,但一直没有等到。到了南宋,长江以北的百姓苦苦地等候南宋渡江北上,一直没有等到。
刘备一个伪君子都知道,逃跑的时候应该带着他的子民。可是他们,一次次地抛弃。”
弘星伸胳膊捏捏二女儿的腮帮子,看向长子。
六岁的大皇子试着解释:“燕云十六州是唐末遗留问题之一。不是北宋不想收复,而是他们没有那个时机,或者能力。
大唐的统一就是建立在藩镇独立,各族人一起共治的情况。北宋时期,百姓经历诸多战争的苦难,开始排斥外族人……不团结的情况下,其他民族武力强大,北宋只能自保,这是必然的。”
二子打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这也是诸多因素之一。大唐一番兴盛引人向往,一朝崩盘使人害怕……元朝是一次民族大融合,明朝是一次争斗,再到现在我们,又是一次大融合。”
大女儿若有所思:“阿玛,女儿知道。当年明朝的时候,和关外蒙古女真打仗,说是不割地,其实就是打不过就跑,扔下当地子民。”
二女儿刚刚安静下来,又瞪圆眼睛:“阿玛,女儿也知道。他们还有官兵打杀当地百姓当功勋人头。”
弘星亲亲二女儿,笑。长子若有所悟:“阿玛,儿子大约明白。是因为前朝中后期武官不掌权,连基本的军饷都不能保证,于是他们就去欺负更弱势的老百姓。”
二子眼睛睁开:“阿玛,我明白了。这是明朝的内部问题。明朝之所以有这些问题,有更多的原因。”
弘星小骄傲地笑:“说的都对。”
“看事情,看其本质。做事情,做其可行性。这没有错误。有些人说,这给后人留下莫大的代价。可是人毕竟能力有限,有些事情,可能真的就是如此。
因此又有些人说这是宿命,但我们要明确,宿命和积极做事之间并不相悖……”
弘星细细地给几个孩子解释,他对于那段历史的认知,他对于周世宗柴荣的早逝,宋太祖黄袍加身后的一系列举动的原因,很复杂,复杂到,很难一个字去评价。
“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是简单的一个标签,一个定语。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我们只能尽力做到自己的最好,做不到自己追求的完美……
要会尊重人,包容每个人的不容易,保持自己的底线,努力做自己的事……”
这都是弘星的人生经验之谈。学问也好,知识也罢,口才相貌身份家世等等等等,都脱离不开实际生活,实际生活就是做事儿,做人,那是一个人的底气。
长子听得若有所思,几个女儿听着听着都睡着了。二子不服气地不说话,但奈何他的生物钟来袭,他的上下眼皮子打架,不一会儿睡着了。
弘星示意长子也快点睡觉。长子对他依赖地笑,躺好后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弘星抱着二女儿,宫人上前给几个小主子盖好薄被,午时的太阳光通过窗棱透进来,稀薄,也灿烂。
初春的暖阳,往往最是令人难忘。弘星看着阳光下自由跳跃的小灰尘颗粒,看看几个孩子,忍不住又笑。
一转眼做了阿玛,一转眼长大,可能再一个眨眼,弘星就要做玛法了,和他阿玛一样,和他玛法一样……
弘星又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思考,在生物钟的影响下,迷迷糊糊地睡着。
午休起来,弘星和他玛法一起,领着几个孩子用晚膳。
小皇子皇女们三岁以上就开始学习照顾自己,自己吃饭,自己尿尿……宫里的人都说弘星对孩子们的要求太严苛,可弘星坚持,导致现在几个孩子都可以自己吃饭,不能自己吃饭的,也都很乖地跟着嬷嬷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丝竹声悠扬中,三代人安静地用一顿晚膳,大孩子们自去进学,小一点儿跟着无上皇玩耍,或者去学习开蒙知识。弘星一个人,慢悠悠地踱着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他阿玛住的地方。
弘星记得,他的长子出生的时候,阿玛和他说过的事儿。
他阿玛对李佳侧福晋的感情,因此受到的打击;他阿玛对于他得天花因果的愧疚,对二哥弘皙的失望,对大哥的“恨其不争”……
李佳侧福晋很早就去世了,在平郡王福晋曹氏生产之前,当然,曹氏认为她是在自己生产之后。
李佳侧福晋的尸骨埋在皇陵一个角落里,无名无姓。
曹氏在生产中血崩去世,太医说,本可以抢救,但曹氏不愿意。弘星对平郡王唯一的嫡子也没有任何介意,曹氏去世了,这段恩怨也了了。
他阿玛从东北回来后,因为事业终于有成,对感情之事彻底看开,对他二哥也不再是冷漠以对,很是宽容很多。
他二哥……他二哥可能认为,自己的生命就是赎罪。活着就是为了赎罪。
人啊,朝上爬的时候,眼睛总是盯着上面,不知道一朝倒下,会和多少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遭遇。
二哥经历这些事情,经历人生起落,冷眼白眼,是真的成熟,也是真的正经过日子,踏踏实实的。
他还主动要求,在迎娶嫡福晋之前,不要侧福晋。
弘星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笑。
小系统天天说,朝堂是男人的战争,后宅是女人的战争。
弘星踱步来到位于小西园的实验室,实验室的规模越来越大,前一段时间刚刚换一批新设备,弘星逛逛看看,一百多位研究人员忙碌不停,弘星也不去打扰他们。
自个儿看完各个项目的研究情况,要出来的时候,弘星见到当初那位一心要做事的女子,再次问道:“朕前儿听说有人给你说媒,还是不考虑?”
那位女子笑容清浅,动作规范地行礼起身。一身普通的宫女服饰,在人堆里都发现不了她。可是细看之下,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普通中带着一种岁月留下的沉淀,从容淡泊,不卑不亢。
“皇上,奴婢一个嬷嬷,就留在宫里养老。奴婢不要嫁人。”
“要勇敢。昨儿朕的状元郎又来和朕请求,他对你啊,那是一见钟情。”
“皇上,他不是对奴婢一见钟情。他是对皇上实验室唯一的嬷嬷一见钟情。”
“实验室唯一的嬷嬷,也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成就。那么多女子要嫁给朕,那是嫁给皇帝,不是朕本人。不是一样的道理?女子嫁人,都是这样。男子娶妻,也是这样。”
“皇上是说,男女婚嫁,其实就是一种合作吗?”
“难道你要告诉朕,还在追求那个爱情?”
“皇上没有追求过吗?”
“没有。医学告诉我们,最长久的荷尔蒙分泌,是两年。而荷尔蒙的产生,其实就是相貌,才华,身份……等等等等引起。我们都是普通人。”
弘星谆谆教导,生怕自己唯一的女实验员一生不嫁。
哪知道这位女子那是铁了心的不嫁。
“皇上,奴婢的时间有限,奴婢只想多做研究。奴婢没有时间嫁人生子。这一生,奴婢不会是一个好母亲,也不会是一个好妻子。奴婢也不想耽误其他人。”
弘星定定地看她一眼,发现她意志坚定,笑着摇头:“哪天想嫁人,直接告诉朕。反正就是七老八十了,朕也给你嫁的好好的。”
这位女子再次蹲身行礼,笑容真挚,和暖阳一样:“谢谢皇上。奴婢就在宫里养老了。等哪天奴婢研究不动了,就去照顾小皇子皇女们,和一些老宫女一起唠嗑儿说话儿。”
弘星点点头,慢悠悠地离开。
弘星真是太操心了,二十三岁的年纪,偶尔看人看事,反而有一些三十二岁的味道,行动间也带着稳重,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一点儿也没有一般年轻人这个岁数的张扬肆意。
一个大太监匆匆赶来,面色惊慌:“皇上,四公主刚刚发烧,太医正在诊断。”
弘星一愣,抬脚就来到后宫,大步流星的,眼里脸上的担忧肉眼可见。
四公主刚刚六个月大,小小的人儿白白胖胖的,平时最是爱笑,可人爱得来如今发烧不舒服,正在襁褓里挣命一般地哭嚎,小脸憋得通红,“哇哇”的哭声凄惨。
四公主的额涅抱着她走来走去地哄着,嬷嬷跟着哄着,可是小人儿不舒坦,只顾“哇哇哇”地哭。
屋子里太医宫人乱哄哄的,因为他的到来慌张行礼,弘星随口叫“起”,从令妃的怀里接过来四公主抱着,试试她额头的温度,试试脉搏。
令妃急得额头冒汗,刚刚她自己还能坚持住,如今见到皇上来了,心里那口气一松,登时眼泪花花的:“皇上,小四突然就哭了,太医也说不清原因。”
四个太医麻利地上前,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四公主是受凉引起的肠胃不适。
弘星一听,登时眉心一皱,令妃身体一软,差点站不住。
四公主不一会儿开始呕吐和腹泻,弘星抱着小闺女,看在眼里心疼得来奋力挣扎的四公主好似感受到阿玛的到来,哭声里带着哭诉,弘星听懂了,更是难受的一颗心一抽一抽地疼。
“不哭不哭。阿玛知道小四儿难受。阿玛帮小四儿,不怕哦。”说着话,弘星抱着四闺女坐下来,内力如同轻缓的河流一样伸进去,细细地检查。
宫里的孩子精心养着,不可能有照顾不周的情况发生。既然在正常情况下发生受凉引发肠胃不适,那很可能是先天体弱。
弘星也知道小孩子生下来后,可能会有先天的缺失,不到发作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也是令妃最为恐惧的,也是弘星最为担心的。
弘星示意太医先去商量药方子,自己继续检查,安慰令妃道:“换季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有过敏或者一些不舒服,体质的原因,莫要太担心。”
“皇上……”令妃脸色煞白,喊一声,说不下去。
虽然现在医学比以往好很多,可是小娃娃的生存率还是很低,有时就是一场发烧离开人世。令妃的担忧弘星知道,只是弘星相信四公主。
弘星给四公主检查大半个时辰,最终确认四公主没有健康上的问题,属于体质在某方面敏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太医们给四公主用药,弘星看着药方子,点头。
以往的太医们,都生怕担当责任,不敢给开药,要开就是保养之类的不轻不重的……
弘星喂四闺女喝药,守着她哭,一直哭到睡着,最后到夜幕降临,小闺女依赖他,他就直接抱着小闺女一起睡,夜里小闺女起夜吃奶等等,他和令妃也起夜照顾着。
三天后四公主的病症好转,弘星熬出来一对明晃晃的黑眼圈。
四公主更加依赖亲亲阿玛和额涅,可是她额涅有时间,经过这次的事情后把她当初眼珠子一样守着,她阿玛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更重要的是,因为弘星照顾了她三天,她的哥哥姐姐们一方面开心于她的好转,一方面都寻思着:我要病了,阿玛也守着我,多好。
弘星无知无觉。幸好无上皇和太上皇,太上皇后等等人都是人精儿,一眼看穿孩子们的小心思。
午后散步的间隙,无上皇乐哈哈地问道:“你们阿玛今儿的黑眼圈好了吗?”
孩子们一起回答:“没有。阿玛积压三天的政务,正在忙碌,还没有时间休息。”
无上皇点头:“生病,难受。喝药,药汁子苦涩。家里的大人,担心。”
孩子们默默不做声。
无上皇又笑。
乖孙儿把孩子们都宠着,宠得他们都依赖亲近他无上皇看看皇长子,六岁的皇长子已经有了担当的意识。
“乌库玛法,是不是,我们若是生病了,阿玛都会这样劳累?”
无上皇欣慰地点头:“那是当然。你们阿玛是你们的阿玛。”
几个大孩子一起睁大眼睛,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阿玛。二公主气呼呼地嘟着小嘴巴:“乌库玛法,小二没有病过。小二乖,四妹不乖。”
无上皇乐呵呵地笑:“那是因为啊,你们都不记得。”
“你们大哥一岁的时候,也是肠胃不适,病了一场,你们的阿玛亲自守着,守了半个月。你们二哥,一岁半的时候病了一场,出疹子,也是你们阿玛守着……”
“小婴儿的时候,抵抗力弱,都会生病,但是啊,小婴儿记不住啊。你看你们的四妹妹,她长大了,一定记不住。”
几个孩子一张张胖脸皱巴得来异口同声:“乌库玛法,我们都不记得了吗?”
“是啊。都不记得了。小娃娃一般要长大到三岁左右,才会有清晰的记忆,一两岁的时候,吃喝拉撒,都记不住哦……”
无上皇还没说完,几个孩子“哇哇”大哭。
“永琪没记住,哇哇”
“小二没有记住。哇哇”
就连大皇子都“哇哇哇哇”的,哭声震天响。
无上皇愣怔片刻,随即又笑出来。
无上皇一直担心,乖孙儿一直对孩子一视同仁地宠爱,跟民间的亲父亲宠着孩子一样地疼着护着,也没有一个名分上的嫡子身份高一头,这将来皇位……每个孩子的前途安排……都是一个大难题。
可是现在无上皇又觉得,这可能也好。
孩子们和乖孙儿的感情好,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好,将来……或许会有另一种方式选出来继承人。
至少,孩子们现在虽然学习了皇家功课,但到底还是小娃娃心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无上皇心里头不忍,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哄着孩子们,领着他们学习玩乐。
倒是弘星的阿玛,太上皇看不过去,在一个傍晚晚食后散步的时候,和弘星说话提起。
“皇家的孩子,不光是孩子,还是国家的继承人,家族的继承人。不光是皇家的孩子,任何一个家庭的孩子,都不单单是孩子,要教育好,不能宠爱。”
弘星一愣,随即明白他阿玛的意思:“弘星都明白。阿玛放心。”
太上皇不放心,五六十岁的太上皇,尊贵依旧,因为保养得好,身材依旧挺拔,看着好似四十来岁。
“身在民间好很多。兄弟姐妹之间再怎么闹腾,也不会闹出来什么大事儿。可是皇家不一样。
阿玛那一辈就不说了,你玛法那一辈,那是特殊情况。皇家继承人的选择过程,注定都是血雨腥风……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可以对亲情、爱情、友情……任何一个情感心软……阿玛啊,当年就是犯了这个错误。”
弘星默默听着,安安静静的。
他阿玛当年,什么都有了,唯独缺那一份属于家庭的“爱护”。人对于已有的物事都是不在意的,对于没有的,反而孜孜以求。
弘星发现他阿玛的脸上,又出现一种愧疚,或者是压抑的情绪,和他阿玛说道:“阿玛,大哥当年,并没有怨恨阿玛。”
“阿玛知道。可是阿玛无法原谅自己。”太上皇只要一想起长子的那封遗书,儿子当年那场天花,一颗心总是愧疚难安。
弘星摇头:“阿玛,弘星长大了。”
“弘星知道,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人生的影响。人都说,人是用后半辈子来弥补上半辈子。可能弘星不要皇后,不要嫡子,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可是弘星现在很好,阿玛切莫自责。”
太上皇拍拍儿子的肩膀,微微低头掩饰眼里的湿润。
弘星到底是不忍心。
“阿玛,大哥很好。大哥已经投胎了,过的非常开心。”
太上皇猛地一抬头,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真的?”
“真的!”
“……”太上皇想问,投胎到哪一家,嘴唇哆嗦,到底是没有问出来:“好就好。好就好。”
弘星微微笑,他阿玛没问,弘星也没说,他大哥投胎到二哥的嫡福晋的怀里,就是二哥的嫡长子,每天宠着护着疼着爱着,怎么也欢喜不够的嫡长子。
儿女都是债啊,这句话可没说错。
弘星抬头看向蓝天白云,笑得自在。
未来孩子们之间会如何那?弘星也不知道。但是弘星极力地,在他们还小的时候,给予他们所有自己能给予的一切。
安全感,信任感……勇气、信心,可以扛得住压力,可以正确对待生活中的各种选择……而等将来他们长大了,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心理,一个更为充实的人生。
当然,弘星也想到,自己没有皇后,本身这个皇家大家庭就不是圆满的,这本身就是一种缺陷……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
弘星又想起未来,孩子们的未来,孩子们的后代……
弘星和他玛法说话儿,有一次说起来:“玛法,将来大清,会有多少年?”
无上皇一愣,对上乖孙儿的眼睛,明白他的意思乖孙儿在问,自己想要大清存在多少年。
无上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都想着朝代永远。可世界上哪有永远?顺其自然。”顿了顿,到底是不甘心,“玛法和你阿玛,你的叔伯们,都商议过这个事儿……”
“就希望,将来那一天到来,家里的人都好好的。”
弘星明白。这些年来,他阿玛、叔伯们在做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些。
“玛法,弘星记得,弘星第一次下江南,在南京的一个寺庙里,弘星听到刺客说,且看大清有没有二百年。”
“是是非非弘星说不清,对对错错也没有标准。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弘星知道乌库玛麽在那一刻是伤心的,乌库玛麽生怕大清和大元一样……”
弘星的表情平静,声音也平静。
“玛法,民主乃是大势所趋。但弘星希望,大清可以有二百年。”
无上皇愣愣地看着乖孙儿,慢慢地,眼睛红了。
乖孙儿明明对这些名啊利啊的,都没有多少欲望,却因为家人的期待,做皇帝,娶妻,生子……现在还说,希望大清可以延续二百年。
“好好”无上皇声音哽咽。无上皇知道,乖孙儿说出来,他就会去做到。
他会要大清体体面面地存在二百年,而不是和历朝历代的中后期一样,失去民心,失去皇位,失去国土……惊慌失措地逃亡,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地过日子。
无上皇和弘星说起他自己的安排,对于未来,保存实力,保全家族后人……当然,一些事儿,无上皇到底是没有和弘星说,弘星做了十年皇帝,岂能不知道那些残酷和争斗?
玛法不说,弘星也就不问,弘星知道,他玛法是习惯性地,在保护他保护他,避开那些人类的阴暗面,那些见不得人,永远不能见光的种种事儿。
三月三上巳节因为四公主的事情,一个宫的人都没有安心过节。如今上巳节过去,四公主也好,人间四月天来临,家家户户准备过清明节,四九城的天空中到处是飞翔的风筝……
弘星就和他额涅商量,办一个四月花会,一家人好好乐呵乐呵。他额涅就笑。
“你啊,只管忙自己。我们乐呵我们的。”
弘星就笑。他额涅知道他忙,压根儿就没指望他能陪着。
“弘星要去孝陵祭祀。玛法和阿玛的意思,最好也去一趟盛京。带着几个孩子都去。”
太上皇后点头:“应该的。你们都长大在关内,对关内的感情深厚。关内是家,关外也是家。两头都要顾着。”
弘星点头答应。
关外是老家,是过去。关内是现在的家,是未来。人要有未来,人也不可能脱离过去。
人间四月天里,弘星带着大小五个孩子,坐上火车,出发去盛京。和他当年第一次去盛京一样,学着他玛法的语气,有模有样地给孩子们讲述盛京的故事,讲述那些年里的,战争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