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整，东阳市宝安服装厂的女工们陆续开始起床。

这是东阳市最大的一所服装厂，也招纳了许多年轻的女工流水线作业，方梨就是其中一个。

女工宿舍楼302号寝室，铁质的上下铺，一共住满了十个人，这栋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上满是白灰，稍微一碰，就会掉的满床都是。

七点零五，宿舍里基本上所有人都起了，除了靠窗那架床的上铺。

女人背对着门，面向窗户，被子将脑袋都整个盖住，一点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这栋楼是集体宿舍，没有独立卫生间，也没有独立小阳台，洗漱上厕所都在公共的洗漱间进行。

外面走廊里已经开始吵闹了，许是你占了我的毛巾，我用了你的牙膏那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沈时蕴皱着眉毛，意识渐渐回笼，但还是不愿意起床。

宿舍里有几个结伴去洗漱的女工已经回来了，换好了厂里发的统一蓝色制服，上面还写着宝安服装厂几个大字。

其中一个年龄小一些的，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压低声音问了句，“王姐，要不要叫方梨起床啊？”

她叫刘芳，是最近两天才来服装厂的，年纪小看着也嫩，做事情不如厂里的老油条，还有些畏畏缩缩的。

那个被他称作王姐的女人嫌恶地往那上面看了一眼，她脸有些方，颧骨外凸、鹰钩鼻，看起来似乎格外不好惹。

“叫她做什么，别没事儿找事，再晚了食堂就没包子了。”

刘芳也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几个舍友一起出了门，去抢食堂为数不多的包子了。

这里伙食一般，沾了荤腥的东西格外受欢迎。

宿舍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时蕴才翻了个身。

问道，“315，几点了？”

【315：早上七点三十六分。】

“哦。”

【315：友情提示，再不去食堂你连粥都没有了。】

沈时蕴瘪了瘪嘴，不太情愿地下了床。

这种铁质的床，棉絮很薄，下面就是一块床板，连一块棕垫都没有，睡起来格外的咯人。

沈时蕴穿过来两天了，一点儿也不习惯。

可以说是这几个世界以来，睡过的最硬的一张床。

娇气包干什么都慢腾腾的，她爱干净，在集体宿舍的卫生间上厕所简直就是一场博弈。

职工楼用的还是旱厕，只有固定时间才会冲水。

这两天来，沈时蕴已经养成了上厕所能不低头就不低头的好喜欢，虽然偶尔会和苍蝇打个照面。

等她收拾好东西，锁好门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十二分了。

她抬脚正想往食堂的方向走，315就开了口。

【315：食堂已经没粥了。】

沈时蕴一愣，果断换了方向，去工厂门外的早餐摊买了一根油条一杯豆浆一个茶叶蛋。

总共花了三块五。

服装厂里是计件算工资，方梨手脚有些慢，一个月撑死也就赚个八百一千来块钱。

若是天天这么吃，荷包是最先受不住的。

沈时蕴看了一下原主余下的存款。

早上花了三块五，还剩两百一十。

厂外面的物价要稍微高一些。

方梨在厂里不太受欢迎，她是流水线上负责串拉链头子的。

因为笨手笨脚的做事情比较慢，经常被组长骂。

她有些腼腆，不太会说话，情商也一般，所以在这个职工上千的大厂里基本上没有朋友。

而这个工厂的女工们排挤她的另一个原因——方梨是个高考失利没考上大学成绩优秀的女高中生。

在这个平均学历水平是小学的工厂里，方梨一进来就被暗地里耻笑了好久。

“还是女高中生呢，差一点考上了大学，结果现在不也和咱们一样进了厂，甚至还混得不如咱们呢。”

“看她笨手笨脚的那样，也不知道当初怎么考上的高中，指不定是走后门找的关系。”

诸如此类的流言不少，方梨性子软又敏感，受了委屈不敢啃声只能一个人悄悄躲在被子里哭。

实际上，方梨的成绩根本不差，甚至还经常考到东阳市文科前十名。

高考不说那些顶尖的大学，省内的学校至少是随便挑。

可惜这一切都被方梨的姑姑方还春给卖了。

方梨初中的时候父母双亡，从此也就跟着姑姑一起住。

方还春的儿子初升高，但成绩差，没有学校愿意收他。

在学校里打扫卫生的方还春无意间听到了校长的女儿想要找找关系上大学的事情，陡然间想到了之前听说过的卖录取通知书的事情。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方梨身上。

分数出来的那一天，方梨天都塌下来了，方还春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对她阴阳怪气，还介绍了一份服装厂的工作给她，只不过要求每个月上缴工资的三分之一。

方梨进了厂，打了工，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其实是考上大学了的事情。

而方还春的儿子却上了高中，最后在校长的帮助下还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

沈时蕴慢吞吞地吃着油条喝着豆浆，到厂里车间的时候，还差两分钟八点半。

组长是个吹胡子瞪眼的中年男子，肥头大耳的，一身横肉。

看着沈时蕴手里还拿着个茶叶蛋，忍不住呵斥弯酸道，“有些人工作不积极，每天上班迟到，还带着早餐，真当咱们这儿是收留所啊，包吃包住还给你们钱，不好好工作就等着下岗吧！”

沈时蕴撇了他一眼，指了指墙上的钟。

“现在八点二十八。”

换言之，老娘没迟到。

组长没想到这个以前瘟鸡似的女人这两天跟吃了枪药似的，被她噎了一下，更是气急，“带着茶叶蛋过来，真当自己是凤凰啊，一个月撑死了那点子工资，我看谁先被饿死！”

沈时蕴故意慢条斯理地吃着茶叶蛋，味道飘得附近的人都能闻到，纷纷转过来看她。

还有些早上没抢到包子的开始吞口水。

厂里只包一顿早饭，中午饭晚饭还是要自己解决的，在这方面花费不小，因而很多工人为了省钱基本上早上能吃食堂就吃食堂。

方梨也是其中一员，有时候她还会多拿一个馒头，用口袋装好，揣在衣服里当作中午的午饭。

因而她本人长得瘦瘦小小的，看着面黄肌瘦，头发也有些枯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