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遁形-二十九
桔子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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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麦进入福利院的时间。
比较早吧,虽然比我晚一些,但她比我小,相较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她算是元老那一批了,再加上她性格强势,在他们那批孩子里面挺威风的,几乎没人敢跟她唱反调。
白薇是个另类。
其实福利院来来往往孩子特别多,尤其是童天这种不断有慈善家资助的大型福利院,很多人我都记不住,但白薇很特别。
她在福利院只待了短短几个月,但我想,应该很多人都记住了她。
首先,她长得很漂亮,现在不是很流行夸人仙女吗,大多时候只是礼貌客套吧,但如果用在当时的白薇身上,那绝对是名副其实的。
她不仅很漂亮,而且非常有气质,那种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现在想来,能出现在她那个年纪的小女孩身上,真是十分不容易啊,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格外引人注目的原因吧。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特别,更加引起了另外的孩子对她的敌意。
老人给新人一点特殊待遇制造点麻烦,这在哪里都是很常见的,像我们现在工作了是这样,当时在福利院也不意外。
也说不上有多少恶意吧,就是已经成为一种习俗了的感觉,会去针对那个人。
一般在对方不愿意低头与人为伍的情况下,大家会变本加厉,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直到那人屈服,或者他们无聊放弃,再或者有新目标出现。
但白薇不是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记住她的重要原因了。
我们不是同年龄段的,他们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很奇怪,那些对她做过恶作剧的人,从来没有第二次。
似乎是,但凡欺负过白薇的女生,接下来,几乎就是第二天,立刻会遭遇麻烦事,从无例外,她们施加在白薇身上的恶作剧,全都会加倍返还。
男生倒是没这种情况,他们可能一开始也不是真心要欺负她,只是看着这女孩子漂亮想接近,然后一些别的因素,很快就临阵倒戈,站到白薇那边了。
你们听完这么说,一定觉得我在内涵诋毁白薇,对吗?
并不是,这就是我真正感到疑惑的地方。
光是听我的叙述,谁都没办法不把这些怪事联想到白薇身上,可只要你见到了她,在当年的情境下切身处地地看见了她,你完全不会往她身上想。
她是那种,你一眼看了她,就会觉得很干净很淡泊的那种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在乎,你针对她排挤她或者吹捧她,她明明是那种看上去就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人,怎么可能在背后使小手段呢?
最后就是一种这样的局面,女孩子都绕着她,但也有些慢慢地接近她的,男孩子大都成了她的崇拜者,但她一直独来独往,好像没什么朋友。
叶麦?
叶麦和她不是朋友,据我所知,至少在白薇离开福利院前,她们都不是朋友。
......
“陶枝呢?”听他说完后,时温问。
听见这个名字,李勇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神色:“谁?我不认识这个人。”
孟彧抬起眼看向时温,后者目不斜视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这个。”
好奇心驱使他坐正了身体,陶枝进入孟家后是改过名字的,而且没有留下曾用名的记录,过去的照片虽然为了陶枝的回忆没有清除,但要找到也不容易。
不过——
“嘶,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女孩。”
李勇抓了抓头皮,从他绞尽脑汁的模样就可以看出,陶枝当年在福利院并没有叶麦打眼。
“她是跟白薇差不多时间进去的吧?”
对于这件她无法确定但是又与所要探知信息紧要关联的事情,时温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李勇见她没回答,但是也没否认,看来是默认了。
他接着说:“那应该是那个,好像一进来就跟叶麦关系挺不错的。”
时温顿了顿,放杯子的同时,目光掠过孟彧。
对方也正巧看着她,或许,他们现在是同样的心情。
“那她跟白薇的关系怎么样?”她率先问。
李勇看了看她,似乎是对她的问题感到很莫名:“她跟白薇,没打过交道啊。”
时温:“你确定?”
李勇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是说了吗,白薇没有任何朋友,而且她没待多久就被领养走了。这个小孩她当时性格挺闷的,从进来起就一直跟在叶麦身边,好像两人之前就认识。”
提问者听完答案后半晌没有再提出新的疑问,李勇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去思索这一连串问题背后的关联。
“警官,怎么突然问起她们,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看错的话,刚刚出示证件的男人是刑警支队的支队长。
刑警,电视里不都是和刑事案件相关联的?
时温刚要开口,口袋里忽然震了震,她摸出手机看了眼,还是打算先回答。
“没事,只是了解一些情况。你今天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谢谢。”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温哥,我见过那个吊篮师傅田方的前妻了,她那里没什么信息,我又来跟老周会和了。”
来电人是刘钦炜。
“他们也说没听说过,说田方从来不跟他们提工作上的事情,但是。”
时温的神经敏锐地绷紧:“什么?”
刘钦炜回头看了眼身后和同事相对无言的几个人,以及——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探视,沙发上一道目光陡然射过来,他飞快回过了头。
声音压得更低,“我总觉得这家人怪怪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过敏,反正就是说不上来的奇怪,从老人到女儿,虽然都挺配合,可......”
他顿住了,似乎是没想到准确的形容。
“太配合了?”时温问。
“是的。”刘钦炜说,“我问一句,他们能说出好多,把我接下来要问的都说了。”
沉默片刻,时温说:“比如呢?”
刘钦炜:“?”
时温:“你举个例子,有哪些信息是你还没问,她们就主动提供的?”
刘钦炜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放在窗台上,单手掏出一根,手捏着烟尾来回转动。
片刻后,他的手一顿,道:“就比如,我问她们,田方有没有跟他们说过工地上闹鬼的传闻,她们想都没想就说没有。然后说工地上从来没人议论这些,又说田方从不回家说工作。无论是事情还是人,他们连有哪些同事都不知道。”
“这都是他们自己主动说出来的。”他说。
时温理解了他的意思:“前后矛盾。既然他不在家里提工作的事和人,他们怎么知道没人议论工地闹鬼?”
刘钦炜点了下头,想起对面的人看不见,又补上一句“嗯”。
“现在怎么办?”他问,“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说什么了。”
望着底下缓缓挪动的车流,时温问:“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刘钦炜肯定的话刚到嘴边,忽地一顿,再一次回头看了眼身后。
“他姐姐不在本地,家里的是田方的母亲和妹妹,妹妹还有个上高中的小孩子,我们来了没多久就被叫进房间写作业了,一直没出来。”
却没想到,得到的指示是:“我知道了,先回来吧。”
刘钦炜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就,直接就回去吗?”
然而,对面也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没办法,挂了电话,只好如实执行命令,叫上同事一起离开。
家属仍旧热情,不仅将他们送到门口,关上门后,又站在窗台前目送他们的车子从门前马路驶过,渐渐远离,到看不见了,才回转身。
两人一对视,年轻点的女儿立刻拨了电话,动作很急,可电话真接通了开口时,语气又非常谨慎且尊敬。
“先生,警察来过了,真的来问我哥哥工作那个工地的事情了。”
那边不知问了句什么,她回答:“问我们听没听我哥说,工地上有谁跟他反应闹鬼的事情。”
她沉默地听了片刻,用力点头,“我们很小心,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好,多谢。”谦和有礼地说完这句话后,男人挂了电话。
玻璃上映出敦实的身形,一夕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站在落地窗前静默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后,走到办公桌前,戴上手套,从最底层拿出一款老式手机,指腹在按键上滴滴叭叭地按下十一位数字,随后移向左侧的拨打建。
三声响过,他抢先开了口:“我想好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兴许是在消化这通违反约定的突然电话带来的愤怒与紧张,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冷静,甚至掺上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怎么,查到你的尾巴了?早想清楚不是省很多麻烦。”
男人不理会这份嘲讽,沉声道:“从今往后,所有的帐一笔勾销。”
那边传来一声冷笑:“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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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副支队长,这件事,你怎么看?”
时温告别李勇,没想到孟彧也跟了出来,并且十分不见外地上了她的车。
“不过你的感觉倒是挺准确的,她们三个人果真互相认识。”
时温扣上安全带,没接他的话,反倒问:“叶麦这个人,你怎么看?”
孟彧思索了片刻,说:“不是那种在呵护下长大的单纯女孩,应急能力挺强,胆子大,有没有谋暂时还看不出。”
他偏头看着身旁的人,问,“你觉得呢?”
时温靠在座椅里,双臂抱在身前,目光落在漫无目的的虚空里。
“我后来又去见了她一次,她说出了她和谢傲雪,也就是白薇的关系,校园暴力那段和李勇无差,区别在于,她口里她是施以援手的人,李勇的版本里,她是施暴者。”
孟彧感慨了一句:“美化自己了啊。”
时温不置可否,继续道:“她说她和谢傲雪关系很好。但她现如今的经济状况你也看到了,我问了她,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谢傲雪为什么没有帮衬你?”
孟彧伸出一根手指:“让我猜猜。”
时温当真不再说下去。
他思索片刻,道:“她和陶枝关系不错,肯定知道我们抹除陶枝那段过去的事情,可以套在不仅改名,连姓也换了的谢傲雪身上。为了掩饰她的身份,所以他们不能有明面上的往来?”
“另外,”他又补充道,“一定要说自己可以靠自己,不需要朋友的援助吧?”
时温点了下头,对他的推测表示肯定,但也并未过多夸赞。
“她还说了一句。”她加以补充,“就像陶枝跟她关系也很好,但她不需要她的帮衬。他们的友情是很纯粹的,从来不会让物质掺杂其中。”
孟彧扯了下嘴角:“倒是挺高贵的。”
时温看着他:“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陶枝?”
嘴角那点毫无感情的弧度僵了两秒,随后消失不见,孟彧抬起手,弯曲的指节抵了抵眼镜的鼻梁。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答反问。
时温没有执着地抓着原问题不放,手指按上电源键,启动车子。
“去会会烂尾楼的鬼。”
看来孟彧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闻言了然地笑了下,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向窗外,建筑物逐渐向后倒退,像流逝的过去,去而不返,再也无法窥探。
他好像,对陶枝的关心的确有点太少了。八壹中文網
那些藏在过去的秘密,属于这几个女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毫不知情,在此之前,他连陶枝还有一位这样的朋友都不了解。
“什么?”
窗边景象陡然停止移动,短暂的震动过后,身旁响起女人拔高的声音。
什么事,竟然还能勾得时温的惊讶。
孟彧回过头。
时温放下了手机,抬起指尖拨亮转向灯的同时,解答了他的疑问。
“谢恩行自首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