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遁形-三十五
桔子粟/文
黑色宾利轧着水坑疾速驶过,带起半人高的水花,可怜无辜路人,新换上的白色大衣瞬间变成了花猫皮。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那本该远远离去消失无踪的车子不知怎么的又退了回来,及时地在水坑前止了步。
车门打开,下来个斯文矜贵的高个子男人,客气真诚地道了歉,优雅悦耳的声音瞬间让人没了脾气,只知道连声说没事。
对方很客气,从口袋里摸出张卡片,黑金表面上印刻着一排小字——
星成集团总经理,谢一明。
以及十一位数的联系电话。
“我现在有急事,赔偿的事情,你可以稍后联系我。”
明明是件小事,交给助理处理也无妨,他却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足以见得这人的责任心了。
花猫皮却没那么好说话了,一只手攥上去,西装袖子生生让拧成个八字。
“我现在也很急,一会儿我怎么找得到你。”
男人微微垂眸,目光掠过袖口的褶皱,转而落在女人脸上,平和淡漠。
“也好。”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花猫皮这才撒手,绕过他,兀自走到车子跟前,熟门熟路地,一股脑开门钻进了车里。
男人没急着跟她一起,而是在原地站了会儿,默然间不知道想到什么,抬头望向身后,目光一路穿过人行道,抵达街边的咖啡店。
四目相对。
玻璃窗后的人没有闪躲,不慌不忙地弯了弯嘴角,像是在微笑问好。
谢一明恍若未见,没送出去的那张名片重新塞回了口袋里,转身开门上了车。
“你太冲动了。”
男声在关门声之后响起,叶麦头也没回,倚靠在靠背里,懒懒地回应着。
“怕什么,戏都做完了。而且——”她这会儿侧过了头,“谢恩行已经进去了,结束了。”
谢一明的反应不太热情,似乎并不同意她的看法,他理了理褶皱的袖口,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些被定罪几十年的都还有重新翻案的,何况是还没送检的?”
叶麦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眉眼间却无半点担忧神色:“那些是被冤枉的,他本身就有罪,我们不过是推泼助澜,他不可能翻案了。”
说者随意,自然也留意不到闻者那点细微的小表情,只顾着自己的疑问。
“我很好奇啊,我们都情有可原,可你呢,好歹谢恩行也养你一场,到最后公司也都留给了你,怎么看对你都是不错的,你为什么也这么恨他?”
“我没有恨他。”
谢一明的目光落在窗外,脸侧着,看不见神情,只听见淡漠的声音传过来。
“我只是为了小雪。”
叶麦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这句话多做评论,转而换了个话题。
“谢恩行已经自首了,按理来说,这个案子就算结了,但那个孟彧却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这就是我让你小心的原因。”谢一明说,“那个女警察我也了解过,跟那些尸位素餐的假把式不一样,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收手。”
叶麦侧了侧身,半条胳膊搭在车窗上,睨着邻座的人,满眼打量。
“谢一明,我听说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听的人敷衍地搭了句话:“什么样?”
叶麦也没细究他的反应,只是说:“谢恩行,这个所谓的大慈善家,背着小雪养父的名,做的却是些畜生不如的事情,他的罪名已经说板上钉钉的了,就算查到我们,也改变不了他的罪。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除非——”
她抬起眼,目光变得凌厉。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谢一明警惕地回过头:“我瞒你什么,我有什么可瞒你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不想小雪白死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叶麦低了低目光,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有幸避开高峰期,车子一路畅通无阻,跨过大半个城市,奔向始发地。
未想,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才刚刚出现在视野里,车上的人就发了话,打破沉默:“你就在这里下车吧。”
叶麦四处看了看,周边的景致还算熟悉,穿过一条巷子就能到家,于是简短道了声谢,开门下车。
她刚一关门站稳,身后便哗地一声响,车子急速起步,一转眼,消失在了车流里。
“拆起伙来手脚倒是挺快的。”
冷笑声飘进风里,穿不透硬质玻璃车窗,也送不到车内人的耳边。谢一明闭目坐在后座,一声不吭,一直到车子驶进地库,前座传来司机的提醒声,他才睁开眼,开门下车。
助理远远迎上来:“谢总,警察又来了。”
一个“又”字,就清楚地点明了态度。
谢一明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一偏,朝着秘书身后的会客室走去。
女人站在落地窗前,身姿挺拔犹如寒冬松柏,听见动静转过身,便成了一幅名画。
“谢先生。”
谢一明点了下头,没等她掏出证件,便主动开口问:“市局的时副支队长亲自上门,是小雪的案子有了什么进展吗?”
时温松了手,刚在口袋边缘冒了个头的证件重新缩了回去,她缓步走到桌子边,拉开椅子坐下:“有。”
谢一明撑大了眼眶,上身前倾,脸上的神情分不清是惊讶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只是令人奇怪,看着稳沉的一个人,竟然也能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来是当真在意。
“在告诉你结果之前,我有个问题需要先向你求证。”
与他的急切相比,时温的语气就显得拖沓多了。
谢一明并没有见怪,他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让自己的情绪漏掉一丁点:“请说。”
时温:“谢傲雪和你不是亲兄妹,对吗?”
像是在饱满的气球表面扎了个小孔,紧绷的情绪一点点地漏得没了影,谢一明的双手顺势从桌边滑落,人也靠近座椅里,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小雪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时温盯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你确定吗?”
来的人只有她一个,也从没听说过她和微表情分析有什么关联,或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谢一明笃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本来是我们家的秘密,但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小雪是父亲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
时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他似乎还有下文,便没有插嘴,只安静地听着。
谢一明:“小雪是个音乐天才,无论是音感还是天生的好嗓音,她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傲雪是不是音乐天才与谢家是否领养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联系,他绕过来说出这个信息无非是想引起怀疑,却又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显然,在保留悬念增加可信度的同时,他也在试探,大抵是想看看他们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
想到这里,时温抬起眼,没有回避他的试探,有坑就跳一般地,配合回答道:“谢恩行领养谢傲雪只是看中了她的才华和潜力,那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和谢傲雪的原生父母其实还有瓜葛?”
谢一明撑大了眼眶,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小雪的原生父母?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一早就认识小雪他们一家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时温看着他,“说不定你也认识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脸上的神情出现了断代,惊讶似乎只是勉强挂在表面的空壳,更多的,是隐藏在其后的空洞,也许他心里也有那么几分预感,带着不祥的警示意味。
很快,这种不祥预感就应验了,在时温掏出照片的那一刻,男人那张精致鲜活的面孔即刻成了死气沉沉的雕塑。
“这个人,你认识吗?”
清冷的女声自耳边响起,好半晌,谢一明才听清那最后两个字。
“郑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