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遁形-四十三
桔子粟/文
最终还是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就像谢一明选择离开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回到生命开始的荒弃老楼,来给自己画上人生的休止符。引发这一系列连环事件的秘密,也许就藏在烂尾楼里。
毕竟,到今天为止的这一切,都是由那天晚上,甚至更早更久远的某个晚上,发生在这栋楼里的一切引起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灰扑扑的绿色安全网,没有锈迹斑斑的裸露铁管,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斑驳楼体,只剩下一截露在表面的水泥地皮和潦草埋下的地基。
水泥地皮边缘,几个工人捧着盒饭大快朵颐,旁边穿警服的中年人背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和同伴聊天。
氛围应该是轻松的,如果工人们没有紧紧挨着身旁或锋利或沉重的危险工具,零星分布的警员们没有一边闲聊还一边不忘用眼神留意四方,那这应该是一个闲散的夜晚。
“看起来像是挖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车子停在距离烂尾楼直线距离十来米的地方,一个视野极好的隐蔽观察位。
孟彧偏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人,“有什么消息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时温没有什么钞能力,然而,在警察系统里待了这么多年,她本人虽然暂时离开了岗位,总还有些根根爪爪留在各处,时刻探听消息。
听他这么问,她低头看了眼手机。
什么也没有。
“也许还在汇报。”
派一个妥当的人汇报发现,余下的便盯着现场等待命令,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惯用的方法。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请来的工人不太配合,和留守的警察发生了某些摩擦,两边互相提防着以免自己这一头吃了亏而已。
“先下去看看。”
暂时不能定义为十恶不赦的罪行,市局不至于跟底下所有分局派出所乃至各个兄弟单位传达“放行时温者其罪当诛”这等严苛的约定。
而且,应当也不是所有人都网上冲浪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推开了车门。
在里面坐着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下了车,再走两步,变化很快就呈现在了表面。
车里辐射出来的灯光从鞋跟处褪色,运动鞋的黑色鞋面整个没入灰色的影子里,越来越深,在即将消失前,又被突然出现的巨幅光幕吞没——
孟彧从后面跟了上来,手里举着手电。
“太黑了,我有点看不见。”
目光相遇时,他笑着说了一句,看上去略带歉意的笑容。
“我现在没有刑警队副支队长的权利了。”
没有会过意来,在椰青色的光线里,一笔一画勾勒的,是茫然的轮廓线条。
算了。
时温重新回过身去,对面,有几道视线从工地上转过来,没有配合上实际的行动,也可以马上就行动。全看他们两人的下一步举动。
反正是绝不可能偷偷进去了。
毫无防备地,让灯光模糊了颜色的毛衣占据视线,往上,依旧是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
“辛苦时副支队长委屈一下吧。”
一只手摊到面前,掌心里躺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眼镜和一串花里胡哨的,发圈?
“放心。眼镜是没有度数的。”还自以为十分体贴地安抚了一句。
说不清是夜晚的副作用还是别的问题,最终,出现在烂尾楼看守警员面前的,是——
“我是市局的技术顾问。”精致得如同刚从某乐圈颁奖典礼上下来的男人如是说。
和旁边戴着眼镜扎着小小一团低丸子的——
“这位是我的助手。”
长着娃娃脸的冷漠女助手。
“这么快?请问副局,哦,或者队长,他们来了吗?”
看来是件大事,能把刑警队的一把手二把手都请来的大事。
“我们正好就在这附近,接到通知就来了,他们也快了。”
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临时打的条子。
潇洒的黑色签名,严肃的红色公章。
等对方一丝不苟地审视完所有细节收回伸出来小半截的脖子并且换上一脸认真的敬意后,孟彧才不急不慢地收起了那张不知真假的证明,跟着中年民警往里走。
“你们听说情况了吗?”
民警问道,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话里的试探。
“暂时没有。”孟彧说,“我们正在外面,是小温临时接到的电话。”
触电一般,时温猛地停下脚步,抬眸睨着同行的语出惊人的发言者。
他信步走着,好像全然不觉得自己临时编造的称呼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在话出口后的片刻,煞有其事地回过头,问道,“是吧,小温?”
“……”
骂人的话在舌尖滚过一遭,尽数让齿背拦截,抗争过后,侥幸胜出的语言便是平静的,淡漠一如往常。
“电话里说烂尾楼有重大发现,让我们先过来看看,他们随后就到。”
中年民警点点头,应该是信了。
条子是真的,顾问也是真的,确实没什么可不信的。
除了她这个半道出家的技术顾问的助手……
技术?
时温抬起眼,他真的懂技术?
这才是最值得怀疑的疑点。
但民警似乎没有这样的发现。
“自从上面下命令以后,我们就一直在监督施工队赶进度搞拆迁,这不,才两天,就拆得七七八八了。”
指着到处破破烂烂的工地。
“然后就有了不得了的发现。”
配合着他的话,路走到了更里层的地方,在民工围坐的地基的后面,一条单独拉起的警戒线以外。
“就是在这里。”民警说。
旁边有更年轻的警员跟着一起,像是待命一般,等前者一招手,就将手里的铲子递过来。
民警拿着铲子对准其中一个标注好的土堆轻轻一掀,深到近乎与夜色相容的泥土堆里,点点参差的暗白色显露出来,和点缀夜空的星星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是璀璨的希望,一个则是暗沉的死气。
死气沉沉的骨头。
被土堆湮没得失去本来颜色的骨头。
身体本能所致,时温一言不发地拉开民警,钻进警戒线圈出的范围内,身体蹲下去的同时,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乎从不离身的手套。
乳白色的手套触摸到土堆表面,迅速染上尘土,再进一步地,拔出黏附了更多尘土的骨头。
细细地比划观察。
是腿骨。
未成年人的腿骨。
下意识地,双手沿着骨头躲藏过的位置往更深的地下挖去,旁边的人看得愣了神,站在原地变成了一座音乐人雕像,只不过手里本该抱着的吉他变成了铁铲。
待她险些要挖出下一块时,终于冲破表面石头的桎梏,腾出手来要去阻拦她。
有人更快一步。
孟彧拉起警戒线,手伸出去的时候,肘关节很不巧地阻隔了民警兄弟舒展在空气里的掌心,之所以用到“巧”这样的字眼,是因为他本人看起来是全然不知情,一脸观察心切的样子,俯身蹲了下去。
民警此刻才发现,这哥们看着斯文,竟然长了这么宽的背,完完全全遮住了前面的助手。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也根本听不见从前面传过来的,助手的声音。
“是真的。”
然而,由于没有参与全部调查过程导致的信息不对等,能听见的人却没有很好地利用这个地理位置。
“什么是真的?”
听不明白,猜也不是很好猜。
真的骨头?
总不至于有这样的癖好。
“那个帖子。”时温取下手套,用手机拍了张照,“我之前跟你说过,有个关于烂尾楼的帖子,说施工过程中发现了骨头。”
是真的。
“难道这就是那个秘密?”
“可这跟谢傲雪有什么关系?”
准确说,跟她的死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