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遁形-七十一
桔子粟/文
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她还只有八岁,少不更事的年纪。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她,在极度的恐慌和悲痛中,能掏出手机来报警已经是理智极限,不可能仔细检查尸体。同样,鉴于她当时的年纪和身份,警方也不会和她说详细的情况。
这些周已都该知道,对于尸体的真实情况一点都不清楚的她,就是需要从案卷里去了解。
可是,周已留给她的卷宗却偏偏缺少了法医对于尸体的检验报告,就连第一次现场勘察尸体的记录都没有。
为什么?
时温拆开案卷,一一平铺在地上。之前她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周已的标注大致分为三种。从详细到简略,字迹一种比一种新。但这次全都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之后,她发现,其实也有例外的情况。
其中有一页,上面用最新的笔迹留下了一段长文字,嵌在一堆老旧笔迹中,颇为怪异。而且这段文字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像是对案卷上本来就有的一部分记录的改写。
周已从来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写下这段文字是为了什么?
时温翻了个身,仰天平躺在地上。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洋洋洒洒的,充斥视野。她抬起手,攥在指缝间的档案纸稍稍隔绝了光线,也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清透。
她就这么看着,忽然,眼睑一缩。很快,整个人坐了起来。
周已写字很重,纸张不那么厚实的话,这一页写出的字,往往能在下两页透出刻痕。
时温将这页纸翻转,拿出工具在灯光下对着这段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慢慢地让她发现了不对劲。
纸上留下的这些印迹,参差不齐,和留在纸上的文字并不对应。并不是说写在纸上的字没有在背面留下自己的痕迹,相反,每个字不仅有自己的,很可能还叠加了一个其他的印迹。
难道说,被叠加的这些印迹,才是这段文字真正要作用的?
他到底想要隐瞒什么?
时温微微眯了眯眼。这段文字并不是每个字都有多余印迹,它们只分散在前中后几行。很有可能,他想要掩盖的那些印迹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但为了减少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索性就写了一段连贯的文字。
而且从笔记上来看,这段文字应该就是在不久前写下的。也许被掩盖的那段记录之前一直保存着,直到他要走了,想将这份卷宗留给她但有些事又不能让她知道,才想着做点手脚。
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在她看来,最关键的就是那些被他隐瞒了的信息。难道他是不想她找到真相吗?
这不可能。
周已会想要让他们家的案子永远不见天日,就和保姆会是这件案子的凶手一样不可能。
但时温此刻又确实想不到他的意图,想不到他为什么要有所隐瞒,也想不到他标在保姆身份信息后的问号和h是什么意思。
拿起旁边的英文故事,如果"h"就对应"hans",那他身边的人应该都会成为参照,而不只是他自己。可除了她的母亲能勉强符合外,其余几人的结局都不相匹配。
真的是自己由于心理作用而想多了吗?
她收拾好地上的所有文件,就像是借此收拾干净所有杂乱的思绪一样。
然后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仍然是那张与周已截然不同的脸。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同的,五官虽然不相似,但是——
时温飞快从手机里找出一张周已之前的照片,传送到电脑上,将两张照片一起打印了出来。
可照片一打出来,她就泄了气。
到底在想什么?同一个人还可能长出两张脸来不成?
照片扔到一边,时温拿起手机,心里刚想着要问问孟彧那边的情况,他就来了电话。
“在干什么?”他问。
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时温说:“没干什么。”
她问,“你们那边今天怎么样?”
孟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先问:“你现在在家吗?”
时温愣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随随便便的日常问候。可时温就是本能地警觉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孟彧说,“就是想和你见个面。”
时温:“你在哪儿?”
那边的人没有马上回答,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过后,才传来他的声音:“你打开窗往楼下看看。”
时温心里一惊,只是语气还算平静:“你到我家了?”
孟彧笑着说:“对啊,外面还蛮冷的,可以请我上来喝杯热茶吗?”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时温却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走到了窗口。
夜色深了,人人都窝在家里,路灯孤零零地立在石坡边上,将水泥地烤成暖黄色,地上的人也晕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孟彧在光影里微微仰着头,呼吸间吐出淡淡白雾:“时副支队长,晚上好。”
就算不伸出手去试探,时温也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温度。她说:“你去车里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孟彧:“不着急,你慢慢的。”
他虽然是这么说,可时温还是很快就下来了:“走吧。”
他却没动,时温觉得奇怪,“怎么了?”
孟彧:“难得今天没下雨,一起走走吧?”
说完,就自己向着和停车位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在路口停下,直到时温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暗自协调了一阵后,终于到了一同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谁也不会踩着谁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位置?”时温问。
孟彧没有回答,却问:“你有没有听过,人与人之间其实存在一种感应,当你一直想着一个人,对方也正好想到了你的时候,你们就能见到。”
时温静静地看着他。
他兀自坚定不移地说:“本来我也不信的,但是今天居然验证了。”
也许是好修养,也许是性格所致,时温最终没有把“你当我是傻子吗”几个字说出来。
也没有再和他计较:“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夏中强和李在鑫是不是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
他却忽然问:“时副支队长,我现在算不算在帮你做事,是你的线人?”
时温想了想,说:“算。”
孟彧:“那当线人是不是会有酬劳?”
虽然一开始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但是他这么说也没错。时温点了下头:“有。但是,”
她补充道,“我们的工资并不高,可能……”
“我不是要钱。”孟彧打断她。
时温问:“那你要什么?”
孟彧垂下眼皮看着她,无声对视,时温的心里无端萌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好在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想要一个愿望。”
“如果我们成功破了这个案子,你就许我一个愿望怎么样?”
见她有所犹豫,他说,“你放心,绝对不会是违法犯罪的事,不会违背你的原则。”
时温思虑了一会儿,道:“好。”
“这个陆支队长的效率还是挺高的,他已经查到了就在李在鑫死亡当天,他公司的那个主任就休假了。而且李在鑫正是这个主任带进来的。”八壹中文網
孟彧说,“李在鑫那个单子确实是笔假账。每个月转到夏忠强账上的钱,是海外一个空壳公司打来的。”
时温:“经济犯罪?”
孟彧说:“这个还不确定吧,但是陆离好像要申请协查夏中强的案子了。”
时温抱起双臂:“但那起案子在我们北州,他难道要跳过市局直接和分区合作?”
“他应该没有这个意思。他走了程序,后面就得看上头的意思了吧。”
时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孟彧说完这句话后,她并没有搭话,沉默地一步步往前走。她不说话,他就安静地跟在她身边,走了一阵子之后,才问:“你有头绪了吗?”
他这问题没头没尾的,时温没听明白:“什么?”
孟彧:“卢副局长为什么一定要把你排出这个案子,你有头绪了吗?”
时温:“就是按规章办事吧。”
孟彧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时温立刻偏过头盯着他。
他抬起手:“我真没有刻意去分析,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直觉,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和你们警察对案子的敏感一样,是一种本能。”
时温默然盯了他一会儿,放弃了似的,眼皮垂下来:“他们都在防着我。”
孟彧不理解。
时温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下最近局里的情况,但要深层分析,免不了会牵出周已。于是她拿出手机,打开之前下载好的监控视频,递过去:“你看这个。”
孟彧在看的过程中,时温就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她说不出那些门门道道的,只是能感觉到他很震惊,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你看到了让你觉得很熟悉的人,是不是?”她问。
孟彧一顿,嘴唇动了动,看见她的眼睛后,莫名又讲不出那些说辞。最后,泄了气似的,目光重新落到屏幕上:“我只是觉得,这道背影有点像……”
时温:“你觉得像谁?”
她步步紧逼的样子让他有些没辙:“周已。”
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但是这不可能。”
“确实不是他。”时温伸手过去,手指按着屏幕往一侧滑,点开那张截图照片,“是这个人。”
孟彧:“你是在路上看见了他,觉得很像周已,所以追上去了?”
时温没说话,但看样子是默认了,随着她的目光一起落下,孟彧也去看屏幕上那张照片。
“他这时候在看什么东西?”他突然问。
时温:“没看什么,就是在躲监控吧。”
“躲监控?”提问人的音调稍稍拔高了一些,和她对视一眼,又重新去看屏幕上的照片。
“不对,”孟彧肯定地说,“他不是在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