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遁形-七十六
桔子粟/文
时温沉默了好一会儿,震惊之余,还在想要怎么在向英樱面前打圆场,才好将这个话题掩盖过去。
但她自己已经嗅到了不对劲:“时小姐,你真的碰到了孙校长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她是不是扮作孙校长来骗你的?你给她钱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时温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比较好,又或者她哪个都不想回答,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扮作孙桂兰呢?她说的那些话里面又有几句真假。
因此,在向英樱眼里看来她似乎是在发呆,完全没听见自己的话,过了一会儿就直接问:“你知道王老五这个人吗?”
“王老五?”向英樱皱着眉头回忆。
时温给了他一点提示:“就是村子里消息很灵的,什么都知道的一位老人。”
向英樱摇摇头:“你说的这个人我不知道。但是,”她说,“好像听过一个叫王什么五的,是一个酒鬼。”
回忆好像清晰了一点,“是有这么一个人,比我们大挺多的,很爱喝酒,喝多了就讲胡话,到处闹事。”
截然不同的形容。
大概是从时温的沉默里看出了点什么问题,她问:“那个假孙校长不会是给你介绍王老五了吧,让你去他那儿打听消息?”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荒谬,“你可千万别信她的,一个酒鬼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骗酒钱罢了。”
“你要真想知道些什么,”向英樱说,“还是去问村长比较妥当。”
她后半句话说得有道理,一村之长,听上去似乎都可靠一些。可人心复杂,谁又能猜到?向英樱说王老五只是一个酒鬼,可试探中发现,他对于王小艳的事情应该真的知道些什么。
这一点或许那个假孙桂兰没有说谎。
那蛇头山的事,又到底是真是假?
忽然,时温脚步一顿,注视着面前的向英樱。对方显然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站着不动了,身体绷得紧紧的:“怎么了?”
时温:“这样也许有点不礼貌,但是很抱歉,向老师我该怎么确认你的身份?”
向英樱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这个呀,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啊。”说着就伸手往口袋里去掏。
“等一下。”时温拦住她,在对方茫然的目光里从公文包内也拿出了证件,国徽面向上,“公平起见,我们互相检查对方的身份证。”
向英樱笑着,不拘小节地伸过手:“诺,要不要我背身份证号码呀?”
“不用了。”时温还回她的证件,说,“不好意思。”
向英樱摆摆手:“没事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小插曲结束,两人继续并肩往村小走。时温问道:“那你听说过蛇头山吗?”
“蛇头山?”向英樱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听倒是听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呀?那儿村里人都不上去的。”
时温又确认了一遍,“他们平常不用砍柴么?”
向英樱说:“当然要的,只不过——”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现在应该没有谁会去蛇头山砍柴了吧?外围那边就有很多木头可以砍呀。”
她问,“这也是那个冒充孙校长的人告诉你的?”
时温说:“她跟我说那座山现在上不去了,大概是在10年前就塌方了。”
向英樱:“这件事好像是真的。不过你们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难道时小姐,你的外婆对那座山有特别的记忆吗?”
“这倒没有。”时温说,“只不过是说到村里的人对外人都比较提防,就扯到了这件事情。”
这句话似乎给了向英樱灵感,她有些奇怪地问:“对哦时小姐,村里好像之前就不准外人进来了,你来的时候没人拦你吗?”
大雨前赴后继地扑向伞面,声势浩大,显得其他动静都无足轻重,在耳朵里朦胧不清,也难以领会其真意。
“什么?”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没听懂,时温问。
目光上上下下走过对面站着的向英樱,“那你呢?”
向英樱仍旧是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其实本身就是盘蛇冲的人,小时候在这长大的。只不过可能我父母觉得在城里比较好吧,初中的时候就把我接出去了,后来户口也改了。但我奶奶一直在这儿。”
时温一下子没接上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
她又说,“孙校长也是的,我们都是盘蛇冲土生土长的人,只不过后来都跟父母出去了。我是趁着换工作的时候回来散散心顺便为教育事业做点贡献,但孙校长在这儿结了婚成了家,一辈子就在这儿了。”
也就是说,一整个盘蛇冲只有她一个外人。
但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向老师,既然你从小在盘蛇冲长大,那你听过王小艳这个名字吗?”
答案是没有,不过向英樱说:“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奶奶,她也许知道。”
总算是没把路完全走死,时温问:“那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你奶奶吗?”
这件事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做决定的,向英樱想了一会儿才给出答复:“那要不你直接住在我家吧,可能没那么宽敞,但我们俩挤一挤也还是可以的。”
要是在平常,时温一定会拒绝,她既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跟生人走得太近。但此刻的情况不一样,这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欣然答应,两人在村小门口折返。
向英樱奶奶家住的很近,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到的时候家里没人,向英樱另外叫了几句都没人应答,又走出来,对时温说:“奶奶大概是去别人家里了,等到晚饭时间就会回来的。”
问,“要不你先到房里歇歇?”
时温应下来,跟着她走进房间。
“卧室”空间的确不大,屋顶低得似乎伸长手就可触及,掉了漆皮的桌子旁边摆着一张土砖堆高的单人床,然后就只剩下两条格格不入的格子布凳了。
简陋到了极点,但也非常整洁。看得出来,这位奶奶还是很盼着孙女回来的,用了心在招待。
“有点小,时小姐你将就着坐坐。这凳子是干净的,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向英樱放下包,然后就走出去了。
从门口进来,通过一个他们叫做堂屋的屋子,拐个弯才到她的卧室。卧室门对着的,只有一道土墙。人只要走出去,留在里面的就看不见对方接下来要去的方向了。
时温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后腰,匕首和手电都在。她的手又绕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到这儿又没有信号了,连不上网,也不知道那条消息孟彧回复了没有,3·1案的进度到底到哪里了。
过去一直没觉得网络和手机有什么好的,到此刻才知道它的便利和重要性。好在备忘录不联网也能用。
组织好一段语言编辑上屏,时温开始思考密码锁的问题。密码不能太容易以至于人人都能解开,但也要保证,她信任的人要是想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至少能从这段备忘录中找到答案。
想要的太多,结果就是到向英樱进来的时候她还没完全想好,只依靠着潜意识形成的第一反应输了一段密码,然后锁上。
那一刻想的是,还有时间,过后再改也不迟。
“时小姐,你喝口茶。”向英樱递了个纸杯给她,手往身上蹭,“我学校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一趟,你看你自己坐在这玩会儿,有事就联系我怎么样?”
时温虽然不通人情,但避嫌还是知道的:“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我到处走走,到时候再去找你。”
向英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因此她一提出来就立刻答应了。
时温一副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样子,陪着她走到村小门口。向英樱大概看出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于是嘱咐了一句:“时小姐,你可以到处逛逛,但别走太远了,有事情就只管打我电话。”
“哦,还有,”看着要分别了,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时温说,“村子里路不好走又绕得很,你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时温全应下了,在她的目光里往村中心走。
但向英樱并不知道,就在自己进去学校没多久后,她看着离开的时温又重新走了回来,却并不是要来村小,而是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个假冒孙桂兰所指的蛇头山的方向。
时温想的是,那个人的身份是假的,有些话也许也是虚构的,但一定有几句是真的,譬如王老五真的知道王小艳,蛇头山可能也的确发生过一些事情。
好不容易进来了,当然要全部弄清楚。
手机没有网络,无法用地图记录位置,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在路边不那么起眼的地方留标记。
这标记还是当年周已教的,他没了,如今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懂意思了。
这蛇头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找,沿着假孙桂兰给她指的方向一路走,半个多小时后就看见了一户人家。那座房子远远地立在那儿,孤零零的,特别显眼,大概就是她说的王二了。
过了王二家后面就是一片田地,到这里就越发荒芜起来了,显得王二跟个守山人一样。
田地圈在那儿,时温看不懂风水,也不会种庄稼,只是凭感觉,觉得这片地放在这里很突兀。另外,王二如果是个纯农民,那么他们家的生活必定不太好,就算是孟彧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来,如果要靠着种田谋生,估计也不能把田种成这副模样。
时温毕竟是来做调查而不是来视察的,要是引起这“守山人”一家注意又有得麻烦,因此拍了个整体照就找条路过去了。
穿过田地后面半人高的杂草群,没多远就看见了假孙桂兰所说的那片林子。不是什么茂密的原始森林,而是一片竹林,这个季节也郁郁葱葱的,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外地人乍一看估计真不知道后面还别有洞天。
时温拍了张照片,又做了点记录,很快闪进林子里。到这儿才敢稍微放慢一点脚步,有密集的竹子遮挡,外面人估计很难看见她。
同样的,她也很难预见后面会发生什么,来什么人。
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从背后摸出匕首攥在手里,踩着长势喜人的不知名绿色植被往里走。
假孙桂兰在这一点上应该也没说谎,到这里确实就没什么人来了,草地上看不见被人为碾压的痕迹,满林子都只有风雨敲打竹叶和竹竿的声音,以及夹杂其中的凄清鸟鸣。
自然的声音太大,反而容易压过一些非自然的细节。
时温调整了一下呼吸,静下心来去听四周的动静。
风声、雨声、鸟叫声、自己的心跳——
她猛地一顿。
这林子里竟然还有第二道与她几乎完全一致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