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在看见床上形容枯槁,瘦到脱型的陆姨后,心中咯噔一声,忙握住她的手,急声道:“小鹿,怎么病成了这副样子?你是不是没有听大夫的话,每日好好吃药?”
他也是在忙完沈霄的婚礼之后才好不容易得了空,想起了多日未见到陆鹿,便问起贴身随从陆姨娘的近况。
这一问才知道,陆姨的病一直都没有好全,他不禁疑惑了,什么病这么顽固?竟然几个月都好不了?
却没想到她的病如此之重?竟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他心中着急无比,她温柔乖巧,尽心尽力的跟在他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是有些感情的,他自然不愿意看着她就这么活活的给病死了。
陆姨脸色苍白,凹陷的眼眶里噙着泪水,眷恋的握住了老侯爷的手,泣不成声道:“老爷,妾身恐怕不行了,不能再陪着您了……”
老侯爷把脸一沉,低声斥责道:“胡说什么?我这就派人去将瑶瑶请过来为你看病,她母亲是神医,见过的疑难杂症多了去了,定能治好你的病,你别胡思乱想!”说着就站起身,欲吩咐下人去将军府请赵毓瑶过来。
陆姨紧紧抓着老侯爷的袖子不放,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有气无力的道:“老爷,没用的……妾身这是心病。”
老侯爷又坐回了床边,颇有些无奈道:“你怎会生出心病来?在岭南时不还好好的吗?你若是因为瑶瑶被劫走这事而内疚自责,大可不必,那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瑶瑶已经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你啊,就是太善良,总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可不得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
他沉吟片刻,又有些踟蹰的问,“还是说…夫人又找过你麻烦?”
陆姨连忙摇头,泪流满面道:“老爷,跟夫人无关!这件事妾身瞒了您十几年,妾身也内疚了十几年。如今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快要不行了,不想带着这些罪孽入轮回,必须得将当年的事亲口告诉您。只求您看在妾身尽心尽力的侍奉了您十几年的份上,不要恨我。”
老侯也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觉,总觉得那真相会让他痛不欲生。他咬紧下颌,目光沉沉的看着陆姨,“你想说什么?十几年前?……你瞒着我做了何事?”
陆姨满脸愧疚,难堪的低下头,声音满是悔不当初,“老爷还记得您当年身中剧毒,昏迷了三天三夜的事吗?”
老侯爷心如雷鼓,隐约之间好像猜到了什么?却仍是不敢置信,声音干涩的道:“记得,你想说什么?”
“当年您身中剧毒之后,其实是夫人不眠不休照顾了您三天三夜,后来夫人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妾身便逮着机会来到您床前,顶替了夫人的位置,却没想到您会在那个时候醒过来。
您醒来后便握住我的手,说这辈子都会待我好,妾身知道您一定是误会了,错将我当成了不眠不休照顾您的夫人。但妾身爱慕了您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您的垂青,哪里能拒绝得了您说要一辈子待我好的誓言?
于是妾身便顺水推舟的认下了那件事,还收买了当时所有知情的下人,一心想着要将您据为己有。
其实妾身一直都知道,您心里最爱的人是夫人,但妾身好不容易才近到您身边,实在是不甘心再退回去。妾身百般用计,这才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加之当年夫人手段强硬,府中有许多下人都对她心生不满。便都收了我的好处,答应我装作没有看见这回事儿,您不问,他们便不主动说。
只是万万没想到夫人竟然也没有向您提过这件事?白白让我得了便宜,这十年来妾身一直心怀愧疚,却终究是没有勇气告诉您事情的真相。
这么多年来妾身一直都知道,是我窃取了别人的果实才得到您的垂怜,这根本就是我从夫人那里偷来的感情。但妾身实在是太过爱慕您,根本就不能承受生命中没有您,都怪我鬼迷心窍,才让您和夫人误会了这么多年……”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这件事情是她此生最大、也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她本来是想把它带到棺材里去的。八壹中文網
但当她一回到侯府这个熟悉的地方后,心中那害怕事迹败露的恐惧便如影随形。
尤其是再次见到了夫人之后,她心底的自卑无处遁形,因为她发现岁月虽然在夫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并没有带走她骨子里的骄傲。反而是经岁月的沉淀之后,雍容华贵已经刻进了夫人的骨子里,她气度更胜从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当家主母的雍容贵气。还有老爷对夫人的态度,尊敬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宠溺,这是对着她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这更是让她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老爷不止敬重夫人,还深爱着她!即使他一直误以为夫人心里没有他,他还是深深的爱着她!
因为夫人独立而强大,不像她,只是一株依附于男人的藤蔓,没有了男人的支撑,根本就经受不住风雨。她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但不知为何?当她看见老爷和夫人的相处之后,她才彻底认清她错得有多离谱,偷来的感情始终是偷来的,老爷始终只把她当做一个附属物而已,他心中最敬重的只有他的正室夫人。
且老夫人那日曾拿着补品来看过她,话里话外很明显是知道当年是她在中间搞鬼,但却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而是平静的吩咐下人一定要将她照顾好。她本以为老夫人那次回去一定会向老爷告状,让她身败名裂,没想到她非但没这样做,还命人为她请来名医,说要将她治好,还说她这些年侍奉老爷有功,今后会让阿霄为她养老。
她心中无比震惊,终于意识到她这些年来输得有多彻底?老夫人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她之所以不揭穿当年的谎言,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屑与自己争!
她有儿子,她把持着侯府大权,不管妾室如何蹦哒,只要她占着正室夫人的名头一天,那百年之后与老爷同穴而葬的人还是她!她的名字将世世代代刻在沈家族谱之上,后人也只会知道沈家第三十六代当家人的主母是她叶清婉,而非她这个连姓名也不配刻在墓碑上的妾室。
老夫人却对她以德报怨,使得她对当年时犯下的错事日益懊悔,寝食难安。
如今她药石无医,只想得到心灵上的解脱,既然当年的错是由她一人犯下,那便该由她来主动承担罪过。不求老爷能宽恕她,只求老爷能看在她侍奉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能给她一副棺材,帮她料理身后事,让她能入轮回。
老侯也听后脑中嗡的一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眼眶发红,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道:“当年,是我错将你认作了一直照顾我的人?我昏迷之中迷迷糊糊感觉到的那个人,其实是清婉?”
陆姨咳嗽起来,虚弱的放开了老侯爷的袖子,语不成调道:“是,是妾身鬼迷心窍,还请老爷看在妾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赏妾身一个身后事……”
老侯爷犹如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甚至骇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分不清自己内心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原来,在他心里善良温柔的小鹿竟然也会背着他做下这等不耻之事?他认为那极好掌控,犹如小白兔一样的女子,也有尖锐的獠牙,在他不经意时狠狠的撕下他头的血肉。
而那个浑身是刺,犹如刺猬一般的女人,会温柔的守在他的床前,替他端茶倒水,擦拭全身。
最终,老侯爷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了。
陆姨在身后已没有力气追喊,缓缓闭上了眼睛。
颐安堂,老夫人正在和叶嬷嬷为赵毓瑶肚子里的小孙子做衣裳,两人一边做,一边谈起了沈霄小时候那虎头虎脑的模样,说说笑笑间竟然也没发现老侯爷已经到了身后。
老侯爷看着老夫人笔挺的背影,脑海中恍然出现了那个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
初见时少女端庄秀丽的模样;嫁给他时一脸娇羞的模样;发起火来软硬不吃的模样;离心离德时冷漠无情的模样;她的种种模样,他全都记得,但是,老天却给他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
他和她,终究是被双方的骄傲刺得遍体鳞伤。
他们之间因为那个可笑的误会而容蹉跎了半生?
老侯爷想起过去,魂不守舍,腰部碰到了尖锐的桌角也不觉得痛,反而带动得桌子移位,桌腿摩擦着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老夫人和叶嬷嬷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皆被老侯爷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只见他双眼通红,脸色苍白,脸上是悲愤交加的神情,就好像别人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
老夫人被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吓了一跳,心头咯噔一声,难道又是儿子出什么事儿?不会又有前朝余孽冒出来了吧?她连忙站起身,紧张的来到了侯爷身前,握住他的手臂焦急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阿霄又出了什么事?”
老侯爷看着跟前近在咫尺的容颜,岁月从不败美人,虽然已年过半百,她却并不显老,依旧是他记忆中那个温婉动人的心上人。
他双眼通红,喉咙梗涩,盯着老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当年我中毒昏迷,你明明就没有不管我,为什么不向我出实情?”
老夫人脸色一僵,潜意识想后退一步,却被老侯爷给狠狠的禁锢住了肩膀,他凑近她的脸,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不要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誓不罢休。
老夫人垂下眼睑,脸上的神情自嘲且落寞,“我说与不说,你都要去镇守南疆;我说与不说,小鹿都已经是你的妾室;我说与不说,为了孩子、为了侯府这份家业,我都得留在京城!咱们俩性子太像,谁也不让着谁,更何况还有外界的种种因素让我们不能长久相守。你身中寒毒,与其让你跟着我在京城受罪,不如让你觉得我无情无义,跟小鹿在南疆开开心心的生活。况且,我也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了,我有儿子就够了,咱们俩这种貌合神离的夫妻,强行绑在一起根本没有意义!你和小鹿本就郎有情妾有意,我这个恶人又何必夹在中间膈应你们?能成全你们相爱相守,也当我做了善事……”
老侯爷心痛难当,声嘶竭力否认,“一派胡言!若不是你当初对我若即若离,时冷时热,我怎会认为你心中没有我?当初小陆父兄将她托孤于我,我本欲为她在京中找个好的归宿,你却开口闭口让我纳了她?让她名声有损,强行与我绑在了一起。”
老侯爷越说心中越是悲愤难过,还有失望后悔,种种复杂的情绪撕扯着他,让心口好似破了个大洞,一抽一抽的痛,眼睛也是猩红一片。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什么时候坏过他的名声?敏敏是你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今到来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你敢说你心中没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