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青年人,有些脸生,然而,能够在第一时间喊出苏亦的名字,肯定不是陌生人。
苏亦却没法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字。
别人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自己却叫不出别人的名字,这就有些尴尬了。
有点像毕业多年老同学见面的场景,要应对这一场景,就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眼前这哥们,不是苏亦的老同学啊。
好在,这种尴尬稍纵即逝。
很快有人苏亦解围了。
“老刘,苏亦才十五,哪里来的媳妇。”
出言解围的是马世昌。
显然,老马同学也从敦煌赶回来北大了。
被喊老刘的高瘦青年顺嘴来一句,“15已经不小了,我爸就是十五岁结婚的,再说,不是还有童养媳吗?”
马世昌瞥了这货一眼,“别胡说八道,人家苏亦还小。”
这个时候,不需要苏亦解释,张绣予就起身,甩一下自己凌乱的短碎发,望着老刘,伸出自己的手掌,“同学,你好,我叫张绣予,北大中文系78级的学生,不是苏亦媳妇,也更不是童养媳,我是他的姐姐。”
这一下子,屋子里的众人都感觉到这姑娘性格的强势了。
老刘有些愣神,估计是被张绣予这一头干净飒爽的短碎发被晃花眼睛了。
被身后的马世昌推了推,老刘才醒过来,“刘立言,北大历史系的研究生,师从张芝联先生,研究世界史,尤其是法国史。”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是你弟弟的新室友。”
看起来真把张绣予当苏亦的姐姐了。
这个时候,马世昌也自我介绍,“张同学你好,我叫马世昌,是苏亦的同门师兄弟,都跟随宿白先生学习。”
张绣予笑,“马师兄,好。”
这姑娘的区别对待就很明显了。
这个时候,马世昌才把注意力放在钱立群陈飞身上。
苏亦才互相介绍双方的身份。
众人寒暄一番后,陈飞跟钱立群提出告辞,苏亦要送却被拦住了,就连张绣予也是如此。
以为陈飞跟钱立群都是在37楼,没有好送的,唯一相送就是张绣予。
等把张绣予送到31楼,这姑娘才说,“刚才自称你的姐姐,小师兄可不要介意哦。”
苏亦笑,“绣予姐,你可不要笑话我,哪门子的小师兄。”
张绣予笑,“小师兄挺好,亲切。”
说着,就让苏亦返回宿舍,不让他继续送到楼上,不然来回拉扯,啥也不用干了。
到时候,张绣予返回宿舍,就被新室友打趣,“张绣予,你家的小硕士呢,怎么不陪你回来了?”
……
苏亦回到宿舍,马世昌跟刘立言都在整理床铺,见到他回来,刘立言就说,“苏亦,看不出来,你人缘挺好的啊。”
他口中的人缘,应该是陈飞还有钱立群了。
苏亦解释,“飞哥是同乡,很早就认识,钱立群老大哥是过来复试以后在公交车上遇见,是一个热心的老大哥。”
马世昌说,“确实,我刚才看到这两位都满身灰尘,应该是刚才帮忙整理宿舍卫生弄的,都怪我们俩忙着在下面聊天耽搁了,才辛苦了这两位老大哥,苏亦,一会,你约上他们俩,咱们去吃食堂吃顿饭。”
苏亦摇头,“马师兄,这可是使不得,要请也该我请啊。”
这可不是前世,现在都是票证时代,就算北大食堂改革,用饭票代替了粮票,但饭票也是有限的,可没法随便请客。
饭票替代粮票,这里面也是有故事的。
这是77级学生争取来的结果。
大概因为七七级入学仓促,学校后勤跟不上。当时,北大学四食堂是一个空荡荡的大礼堂,一张桌椅也没有。同学们用餐券买份饭,几乎没有选择饭菜的余地。
根据同学们的反映,北大学生会生活部贴出致校长的公开信。
七七级纷纷声援,喊出“校学生会生活部万岁”的口号。
还有同学贴出大标语“培源不如元培”,这一下子就闹大了。
培源就是北大现任校长周培源,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曾经担任过北大教务长,他是我国著名流体力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
直接把周培源跟蔡元培两位校长比较,还别说挺押韵的。
但,事情闹得也挺大。
在他的干预下,学生食堂有了很大改进,餐券被饭票代替,饭菜的种类日趋丰富。
但不管如何,饭票也是无限制供应。
这个时候,马世昌却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有工资的,属于带薪求学,敦煌研究所那边,依旧保留公职。”
苏亦恍然。
带薪求学,这事情听起来蛮爽。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你的人事关系还隶属原单位,一旦毕业之后就要返回原单位,想要考入北大实现鲤鱼跃龙门的愿望就要破灭了。
敦煌虽好,可是太苦,也太远。
就算是前世,从兰州机场出发距离敦煌还有一千公里,差不过就是北京到上海的直线距离。
这种情况下,马世昌从敦煌到北京,来回一趟就要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他已经在敦煌待了十多年,读研以后还要回去,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过好在前世,马世昌也没有回敦煌,直接留校北大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就好像著名的易中天教授,当时,他从武大研究生毕业,要返回原籍。
他给恩师胡国瑞写信,表示很怀念武汉大学的学术环境和氛围,希望回到学校工作。
为自己子女的事情都从来不找学校的胡国瑞找到当时的校长刘道玉,请学校出面与新疆方面协商,将易中天调回武大任教。
而刘道玉校长是怎么协商的?
在刘道玉的争取下,武汉大学与新疆方面作了一次交换,用5个本科生,换取易中天留在武汉大学任教。
就是不知道前世,北大用什么样的方式留下马世昌。
或许也不用如此困难。
因为北大跟敦煌的关系历来很好。
当初,马世昌之所以去敦煌,就是因为宿白先生曾带他们去敦煌实习。
敦煌常书鸿所长顺势向北大考古专业求助,宿白先生才让毕业后的马世昌分配到敦煌。
这种情况下,马世昌真要走,或者说马世昌毕业以后,北大留人,敦煌不可能不放人。
再说,这个时候,樊锦诗先生已经担任敦煌的领导职务。
这也是为什么樊锦诗先生不考研回北大的原因,敦煌那边需要她支持日常工作。
这种情况下,敦煌就更不会留人。
因为马世昌一句话,苏亦脑海就把对方日后可能遇到的阻碍给推演了一圈,最后结果是喜人的。
所以,马世昌考研回北大,带薪求学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于刘立言,他的情况苏亦就不太清楚了。
刚才对方进入宿舍的时候,苏亦还没能第一时间把他认出来。
不过他跟刘立言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之前,他们复试签到的时候,因为提早到复试现场,当初他们北大历史系八个前来参加复试的研究生都聊了一段时间,也相互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显然刘立言对年仅15岁的苏亦印象非常深刻,至于苏亦,他却把对方给忘了。
毕竟对方学的世界史,跟他的专业差的有些远。
然而,他的导师张芝联教授,就出名了,北大世界史的权威,或者说国内世界史的权威,尤其是法国史研究,可以说得上是第一个人了。
张芝联是公认的法国史专家,1979年同全国各大学和科研机构的同行创立了中国法国史研究会,并担任会长。他主编了我国第一部法国通史,以翔实的资料、独到的见解、新颖的体系赢得了诸多专家的赞誉。1988年出版专集从高卢到戴高乐,收集了他有关法国历史、中法关系、法国大革命、法国史学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获得北京大学第三届科学研究成果荣誉奖。1983年他被选为法国革命史国际委员会理事。1985年,法国政府授予他法兰西共和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在研究法国人权宣言的基础上,基于国际上人权问题的复杂状况,张教授于1989年初在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成立大会上首次提出研究人权问题的必要性,并主持承担了国际关系中的人权问题这一国家社科基金重点课题,从历史、理论、实践三方面来研究人权问题。1989、1991年,研究会两次组织了国际人权问题研讨会,编辑出版了人权问题专辑和国际人权纵横一书,受到有关方面的好评。
几十年来,张教授多次到法、美、英、德、意、荷兰、瑞士、日本、前苏联等国访问讲学,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带回有价值的史学信息和图书资料,也向国外同行介绍中国史学的研究状况和所取得的成就,为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1995年,他当选为中国18世纪研究会会长,5年来经常出席国际18世纪研究会理事会和关于启蒙运动的研讨会。自1986年至1998年,还连续当选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委员、外事委员会委员。
就算是苏亦这样的世界史门外汉,也都听说过张芝联先生的大名。
对方能够拜入张芝联先生的门下,实力毋容置疑。
至于他的具体来历,就等待日后慢慢了解了。
唯一让苏亦疑惑的是,对方怎么就成了他的室友。
随之一想,苏亦就释然。
他们都是历史系的研究生。
而今年他们考古专业只有三个男的。
除了苏亦之外,就剩下马世昌、姚华山俩人,宿舍又是四人间,对方当他的室友,也很正常。
然而,事实证明,苏亦想多了。
因为宿舍最后一个室友出现的时候,并不是姚华山,而是一个叫王凯旋的研究生,同样也是世界史的。
这一下子,就好玩了。
跟刘立言的高瘦文弱不一样,王凯旋人如其名,宛如一名凯旋的战士,体格健壮,身材挺拔,整个人一米八多,这个年代,一米八的大高个,其实并不多见,就算是北方的汉子也是如此,因为粮食有限,营养跟不上,从小营养不足,很难长个,就算大高个,也都是双眼凹陷,大多数都是长期营养不良带来的后果,这哥们,也差不多,显然,这些年,过的也并不好。
不过能长这样的个头,要不是基因太优良了,那就说明小时候,对方的家境还是很不错的。
细细一想,好像也没啥毛病。
这年头,学世界史的,都不是普通人。
要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个底气选择世界史。
比如,刘立言,他要不懂法语,怎么敢跟张芝联教授学法国史。
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那么多学术译本。
要学世界史,是要阅读外国文献的。
不会法语瞬步难行。
也可能是刘立言,当初就是读法语专业的呢。
不过要真是对方是法语系出身,第一个选择应该是北大西语系而不是历史系。
跟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刘立言不同,苏亦对王凯旋是有印象的。
对他的导师也不陌生。
因为这哥们,也是学世界史的,而且还是研究法国史的。
不用想也是师从张芝联。
这样一来,就热闹了。
苏亦跟马世昌都学考古的,师从宿白先生,刘立言跟王凯旋都是学世界史的,师从张芝联教授。
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这个时候,马世昌才解释,“也不算是巧合,是咱们北大历史系的师长有意安排的,就是想让咱们可以彼此学习,开阔一下眼界,不要局限于自己的学科里面。”
苏亦点头,比较认同这个说法。
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同。
比如,王凯旋,这个家伙就直接吐槽,“这就是乱弹琴,我们俩都是学法国史的,又不是学中国史的,跟考古专业有什么交叉的地方?难不成,你俩还要学法国考古?或者是会法语?”
刘立言听到这话,有些尴尬,劝说,“凯旋,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取长补短吧。”
苏亦却眯着眼睛,望向王凯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质疑我们水平不够,不懂法语,不配跟你在住一起?”
王凯旋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我不是质疑,这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