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春天正式来临的时候,沃尔慈善院发生了一件大事。
附近的教堂来招唱诗班的乐童。
首次选中的人要站到前面来试唱一段,唱什么都行。
如果嗓音条件好,那么接下来就会被带去教堂培训。
来招人的神父表示,作为乐童,每次参加排练和演出的时候,都包三餐,还提供专门服装。
这其中的隐形福利是,能去外面转转,不必每天呆在慈善院里不是上课就是帮忙干活。
神父话音刚落,所有人就兴奋得嗡嗡议论起来。
显然这个职位十分受欢迎且竞争将变得很激烈。
但这种竞争也只会在男孩中间展开。
因为就在刚才,神父对跃跃欲试的爱丽丝姐妹和蔼但坚定地表示了“主欢迎所有人,但在教堂里女性需要保持缄默,所以这个职位并不对女孩子开放。”
所有的女孩听闻都忍不住哀叹了起来。
神父紧接着开始在男孩中间巡视,要相貌端正,四肢健全,看上去健康的孩子。
帕萨莉很难过,因为她立刻想起了麦克白神父。
“你又在想以前那些事情了,这个神父和唱诗班让你想起了那个叫‘麦克白’的神父。”一直在观察她脸色的汤姆突然小声断言道。
“可作为神职人员他却让你假扮成男孩进入唱诗班?他把‘女人在教堂中应该保持沉默’的信条当成了什么?”
帕萨莉垂下了眼睛没有搭腔。
汤姆等了一会,没得到她的回应,阴下了脸。
“你最好别这么多愁善感,”过了一会,他又说道,“你只能呆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帕萨莉依旧没有应声。
汤姆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就要发火,然而却被打断了。
“那个男孩,黑色头发的,对,就是你,”穿着黑色制服的神父和蔼地冲汤姆招手,“请你到前面来。”
汤姆抚平了脸上的表情,起身上前,他成为了第一个被神父选中的人。
站到前面后,他立刻看向帕萨莉。
但帕萨莉根本没有看他。
汤姆接着开口唱了起来――是《奇异恩典》,意外地唱得不错。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帕萨莉。
帕萨莉却始终左顾右盼。
“真不错,”神父赞扬道,“你以前在哪里学过这首圣歌?”
“圣诞节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汤姆的目光离开了帕萨莉,转向神父并朝他露出一个简短的礼貌笑容。
这立刻就得到了神父的好感,他拍了拍汤姆的肩膀。
接着,陆陆续续又走上来七八个人,可最终留下的只有汤姆,丹尼斯和另一个男孩。
帕萨莉的眼睛始终没有往他这里瞧一下。
汤姆终于不再看着她了。
但就在他和其他选中的另外两个包括丹尼斯的男孩被神父带走时,他最后朝她望了一眼。
那眼神闪着冰冷的光芒――连愤怒都没有了。
帕萨莉的目光在最后一刻碰到了这个眼神――这次是这个早上第一次主动凑上去的――她有点后悔和害怕了。
从昨天的餐厅事件后,她开始避免跟汤姆有过多接触,希望能通过这种尽量减少交流点多方式慢慢拉开彼此的距离。
不仅仅是由于汤姆展现出了比她想象中更强烈的报复心令她感到害怕和厌恶,还因为她现在有了艾米和丹尼斯两个即是朋友又是弟弟妹妹的伙伴,不再担心没人说话或者得不到尊重。
但从他临走时的那个眼神来看,她的方法不仅没有奏效,还造成了不能更糟的结果。
其实,从今天早餐起,汤姆就已经变得很反常了,而她对此一开始还抱有侥幸心理。
他很少主动同她说那么多话――当然跟其他人一起时,他更是个十分安静、傲慢、有时又很凶狠的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她搭了好几次话。
而且也是从今天早餐起,他就紧密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他以前从不这样做,他几乎不怎么关注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包括帕萨莉。
且不说刚才汤姆那个眼神能不能说明他察觉到了帕萨莉疏远举动的真正用意,反正她这么做是彻底把他惹毛了。
所以她在最后一刻后悔了――为自己的鲁莽举动。
然而已经晚了。
汤姆的报复心那么重。
帕萨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汤姆不要发觉她的真正用意,而只是以为她生他的气所以才不理他。
这样汤姆就算是愤怒,她也还能想方设法把他哄好――哪怕自己受点小伤,让他用那种能力报复她撒气呢,反正她也好得快(她发现自己只要愿意,就能让伤口好得比别人快,比如她的冻疮,只要稍微长出来,很快就能消失)。
否则,汤姆的怒火和报复肯定会来得更强烈。
不仅仅是因为反抗会激起他更大的愤怒。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果让汤姆察觉到她想抛下他,让他再度变得独来独往,那一定会极为怨恨她――要知道,在认识艾米和丹尼斯之前,她和汤姆只有彼此这一个能沟通并玩耍的朋友。
如果到时候,他那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来得强烈的愤怒和报复牵连到丹尼斯和艾米怎么办?
他们可不会那种特殊能力保护自己,很可能会因此受重伤。
显而易见,她犯了个愚蠢的大错误。
我的脑子一定是被冲进了下水道才会犯这种错误。帕萨莉懊恼又害怕地自责起来。
请求上帝保佑,让汤姆千万别察觉她想要疏远他的意图。
下午的时候,汤姆,丹尼斯和另外一个小男孩回来了。
帕萨莉在走廊拖洗地板并正试图好声好气跟跑来跑去的男孩们讲道理的时候,汤姆他们正好跟着玛莎从大门进来。
丹尼斯喊了帕萨莉一声,她才发现他们回来了。
“怎么样?好玩么?”她问道,一边也看向汤姆,暗暗观察他的脸色。
“好玩,我们学了《虔诚》的一部分,我还认识了附近一户屠夫的儿子,他叫汤米。”丹尼斯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很高兴,丝毫没觉察到帕萨莉对他心不在焉又对汤姆如履薄冰的态度。
汤姆面无表情地瞟了帕萨莉一眼,才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住丹尼斯冷冷地道:“丹尼斯,我想艾米肯定在等你。”
丹尼斯被他吓得眼神畏缩了一下,但下一秒却立刻转过身拉住帕萨莉把她往下拽了一下,等她弯下腰时,飞快地在她耳边带着笑意地小声告状:“汤姆唱歌的时候,走了几次调,神父有点不高兴。”
说完,他看也不敢看汤姆,一溜烟跑了。
可帕萨莉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因为她将要独自面对汤姆的怒火了。
“你们唱完歌午饭吃了什么?”她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试探他愤怒的程度。
“他跟你说了什么?”汤姆绷紧嗓音压抑地问,眼睛紧盯她。
“哦,没什么要紧的事,”帕萨莉尽量以寻常的口吻说道,“他说你遇到了点唱歌方面的问题。”
汤姆脸上立刻闪过怒意,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熟悉那首歌而已。”
帕萨莉稍稍安心了一点,至少还会回答她的问题,就说明他没那么生气――他很可能没发觉到她上午不理他的真正用意。
于是她放松了点,耸了下肩膀,“好吧,那首歌我会,等忙完可以多给你唱几次,”说着一边转过身去继续擦地板。
“我可以等着你。”汤姆冷漠地板着脸立刻说道,“……还是说,或者你根本就不想帮我。”
“我当然没有,”帕萨莉赶紧说,“但我得把活干完。”
汤姆不说话了,但往走廊边上一站,继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她在打扫走廊期间,汤姆就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盯着,她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这不对劲。
帕萨莉飞快地思索并分析着,他如果没那么生气的话,根本就不会在站着排练了一上午后还继续费力气站在这里等她打扫完。
这不符合他的脾气。
按理说,他一定会去哪里等着她,让她打扫完毕后过去汇合。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汤姆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愤怒。
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报复?而只是盯着她?
就在此刻,帕萨莉突然脑中模糊地闪现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候和地点爆发怒火。
这一下子就全说通了。
他之所以没有轻易爆发,是因为这股怒焰爆发时一定惊天动地,会引来科尔夫人她们――否则他立刻就会用那种能力冷不丁地让她摔一跤或者受点伤,以此发/泄/愤怒。
“我觉得,你可以去大教室或者哪里坐着,”想通了这点,帕萨莉顿时觉得等待他爆发的这段时间简直磨人,便转过身主动以一种“挑衅”的方式对他说道:“没必要一直盯着我。”
这是她情急之下生出来的急智――帕萨莉本能觉得,如果能让汤姆在这里直接发火,这事说不定就能这么过去了。
但没有。
汤姆的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帕萨莉――那是一种带着分析、怒火和攻击性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你排练肯定站了一上午,我觉得你该休息一会。”帕萨莉忽略自己砰砰跳得很响的心跳,继续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接着补充道。
汤姆仍然站着没动,收回了那种眼神,脸上也恢复了平静:“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吧,帕萨莉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苦笑了一声,反正都要挨一下。
这是她犯的错误,她得勇于承担――这里可没有妈妈帮她。
想到现在这个连多回忆一下都不敢的人,帕萨莉忍住泪意,冲汤姆坦然地笑了一下,“好了,我打扫完了,走吧,我们去院子里找个地方,我把《虔诚》唱几遍给你听。”
说着,她把工具放回了扫帚间。
但汤姆却冷冰冰地盯着她,半晌漠然地说:“去我的房间。”
帕萨莉皱起了眉头。
科尔夫人不允许6岁以上的男女孩去彼此的寝室。
“好吧。”她舒展了眉头,还是答应了下来。
汤姆似乎在躲避别人视线方面有特殊的才能,只要他想,他就能变得毫不起眼。
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他的房间。
她前脚进门,汤姆后脚就立刻用那种能力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房间尽管不大,里面的陈设也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只衣柜,但这是一个单人间。
在这里待到现在,帕萨莉早就知道,能住单人间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意味着他们很令人(包括科尔夫人)棘手。
帕萨莉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浑身绷紧,等待着。
汤姆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她装作轻松地问道:“你居然是一个人住,真好。我可以坐下么?”
然而这句话音刚落,帕萨莉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到了墙上。
她的心脏随着这一下撞击开始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被撞到的身体一侧在最初的几秒麻木后骤然剧痛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思绪却很平静:终于来了。
汤姆此时转过脸来,只见他苍白的面孔被狂怒扭曲――真的如她所想,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生气。
她还是猜对了,帕萨莉对自己开玩笑般地默默在心里嘀咕道。
这一下之后,又是接连的好几下,一下比一下重。
很快,帕萨莉就没余力想别的了。
她只能尽力护住头部和躯干。
因为她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胡乱地、用极为粗暴的方式在房间里拽来拖去,不停地撞到墙壁、柜子和地板。
兴许连续操控一个人也让汤姆有些疲惫了,他突然停了一下。
帕萨莉便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得以喘息一口气。
然后那股力量再度袭来,操控她的身体往墙面狠狠撞去。
此时,帕萨莉断掉的思绪突然像是接通了线路的电灯一样回归了,让她一下子想到很重要的一点。
于是她放下了原本护着头部和身体的胳膊。
如果能这样死去,那也不错,说不定她会变成狄更斯笔下的幽灵,穿过这些墙壁,离开这里去找妈妈。
再也不用忍受这种令人厌恶、害怕和疼痛的生活了。
失去意识前,她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