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8
帕萨莉见识过汤姆脾气最坏的样子——他真正生气时非常平静,之后会选在某个合适的时候突然爆发。
可她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他发火了,因此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他短暂地俯身,直起腰,最后朝门口走去时,姿态平和,步履坚定,好像只是觉得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才决定离开。
不过,短暂几秒过后,她的认知和行动力就回归了——在极不愉快的交谈后,他重又变得如此平静,而且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却没带上灯,都透露着反常。
“汤姆!”帕萨莉叫了一声,拎起其中一盏追了出去。
但他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走越快。
帕萨莉不得不跑起来,才勉强跟了上去。她张了张嘴,随即意识到没必要问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明摆着的——那个男人侮辱了汤姆的母亲。
汤姆或许反击了,但可想而知,不论怎么回击,在面对母亲受辱时,都会显得非常无力。
倘若有人胆敢羞辱我妈妈,我一定得让他付出代价,她感到怒焰燃烧着,再度在血管里来回蹿涌,随后开始后悔和气恼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在第一时间内直接冲向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向着那张肮脏的脸狠狠来一下。
那么,要不要再返回去给他一下呢?
然而,下一秒,一丝疑惑又打断了怒火。
她突然意识到了矛盾之处——若是这样,汤姆刚才就该直接对那个男人做点什么——毕竟对方醉酒晕到了,这是再好不过的动手时机。
可他没有,而是选择了离开。
然后,她注意到汤姆手里抓着一样东西——一根魔杖,但不是他自己的,比他的短,颜色也不好看。
意识到这个,一阵心慌攫住了她——令人不安又费解的是,一方面,他的怒火迟早得爆发,但承受对象并非刚刚出言不逊的男人;另一方面,他刚刚俯身捡起的东西原来是男人的魔杖,可拿到后,却没有撅断,而是带着它离开了。
接着,针刺般的灵光闪过,她突然想到了:未成年人校外不得使用魔法,但若处在有成年巫师的地方,魔法部就无法确定有人违反法律——或者还有一种情况,未成年巫师使用成年巫师的魔杖时,也不会被检测出来。
可是,如果想偷来作为备用魔杖,汤姆为什么没有把它藏进口袋,而是大摇大摆地露出来,就像马上要用似的?
他想要做什么?
她感到胸口像是被什么勒住了,喘不上气来——
我们现在要回去吗,汤姆?帕萨莉又张了一下嘴,可还是没问出来——借着灯光,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感到一阵心悸和揪心,一时失语。
除却短暂地咬了下牙,使脸颊边的一道筋肉一瞬闪现外,他看上去一派平静,面部好似大理石,仿佛每一丝肌肉都凝固住了,一瞬间看上去甚至不像活人,而像一尊雕像。
接着,她的视线无意识地再度下移,重新落在他手里的魔杖上——杖尖朝下,但握着它的那只手却几乎没怎么摆动。
好像抓着一把尖刀,她想。
几乎是立刻,心慌化为一股不详的预感像漂浮的气球一样,再度把她的心吊了起来。
“……汤姆。”帕萨莉跑得有些气喘,可汤姆的脚步依旧没停,整个人像是被一种孤注一掷的使命贯穿,无暇注意到其他人或东西,因此丝毫没有回应。
她闭上了嘴,心又不断地坠落下去。她发现自己此刻不愿再想下去,于是只好边紧紧跟在他身边,边伸手进口袋,牢牢攥住自己的魔杖。
他们一路疾行,一直走,最终来到了一个村庄。
帕萨莉用了几秒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正是下午到达时见到过的那个村子。
此时是晚餐时间,家家户户亮着灯,空气中飘着一丝丝饭菜和烧木柴的味道。就连狗都没有叫,想必也在用餐。
汤姆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下来——目的始终都非常明确。
帕萨莉极度紧张地跟着他,一路来到了一栋大宅子前。
借助手里的灯和屋子里透出的亮光定睛一看,她发现这栋房子也是天还没黑、他们从路边俯瞰时见过的。
现在天黑了,它周围的大幅草地在夜幕下变得黑漆漆,一两声轻微的虫叫偶尔从其中传来。透过房子外的镂空大铁门看去,只有远处室内的灯光隐约照亮了房屋周围一小片花丛。
汤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想问,可嗓子依旧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伸出手里的魔杖,对准了大门上锁闩的位置。
只听当啷一声,门栓滑脱了。
汤姆手上的魔杖并没就此放下,仍对着门,门随即向内缓缓后退,让出一道一人宽的入口。
帕萨莉赶忙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草坪中间的卵石路快速靠近房子。
越走近宅子,帕萨莉就越能捕捉到它的气派——比起艾弗里老宅,它居然也没差太多:岩石基底和墙面上攀爬着恰到好处的常春藤,房前的花静静地开在在半明半暗处,优雅地伸出枝叶,显然被人专门打理过。门窗干净,鲜亮的油漆颜色在幽暗中也十分惹眼。
“汤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在汤姆再度抬起拿魔杖的手,对准有着别致门环的黑门时,帕萨莉终于勉强发出了声音。
直到现在,汤姆稳健的手才抖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就这样保持举着魔杖的动作将近一分钟后,像是才意识到她的存在般,他忽然又活了过来,慢慢换上了轻松——甚至愉快的表情,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再次打破沉默:“哦,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现在在里德尔府——我父亲和他的父母家。”
在说“父亲”这个词时,他越发轻声轻气,似乎怕惊扰屋子里的人。
但帕萨莉却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穿透了胸腔,沿着脊柱一路爬上头顶,好像令每根头发都因为他的话而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实在很好奇,”他继续说,抬起拿魔杖的手,用杖尖勾了一下门环,看着它立刻掉回去并发出很小的“叮”得一声,表情一瞬间被猛然喷发的厌恶和愤怒扭曲,靠近鼻翼处的眼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但又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重新开口时,他略扬起眉毛,语气也流露出一丝好奇,像是遇到了需要费点头脑的题目:“在抛弃了我母亲后,他居然又回到了这里。要知道,她的巫师娘家就在几英里外,可他竟然不怕他们报复,想必有点勇气,对吧?”
帕萨莉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感到彻骨的寒意从头灌到了脚,胸口隐隐作痛,脑子里一片乱麻。
“所以,你说,我是不是不能白来一趟?”顿了一下后,他又问——声音依旧很轻,但语调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既问她,又问自己。
帕萨莉吸了口气,心因为寒冷而刺痛,眼睛却热了起来,视线也随之迅速模糊——她从没有哪一刻希望自己的预想不要应验;希望自己此时的陪伴毫无意义——除了见证汤姆和亲人的愉快会面外,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尴尬地退场;希望出发前没有说那些亲人一定会接受他的宽慰话。
然而,没有希望。
她慢慢伸手拉住了汤姆垂在身体旁的另一只手。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握。
“……如果你想,我愿意陪你进去。”她用力眨了眨眼,感到一股股力量从身体里升起来,暗暗筑成不可动摇的铜墙铁壁——待会不论如何,她都会保护他。
汤姆依旧没有回应。他站在那里许久,然后慢慢放下了拿魔杖的手,凝神闭了一下眼,睁开,再度抬起手,将杖尖对准了自己的头顶。
下一秒,他的身体变得透明,与这宅子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接着,他稍微用力,把她拉到身边,用杖尖也在她头顶上点了一下。
现在,他们变成了透明人。
汤姆重新抬起魔杖,对准了黑门的门锁。一阵细微的响动后,锁开了,门微微向里让出一条缝隙。他拉着她推门走了进去。
这栋宅子不仅外表颇有派头,里面也不逞多让。刚进门,眼前就映入大块铮亮的黑白地砖。房间内视野开阔,既能顺着正中不远处宽阔的白色石台阶看到二楼往两边延伸环绕的走廊栏杆,也能将一楼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所处的地方能看清两边的墙壁全部包上了浅色的雕花护墙板,墙上挂着大幅壁画和水晶壁灯,将一个个关着门的房间隔开来。
这里很安静。
但侧耳倾听,还是能捕捉到一楼其中一间房内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汤姆仔细听了一会,拉着她朝其中一扇双开门走去。
然而,在门前停下、略微抬起魔杖后,他却一直没有动。
帕萨莉感到眼睛又热了起来,抓紧了他的手。
“阿拉霍洞开。”他顿了一下,随后低声说,轻微地回握了她一下。
门一下子向里弹开了。
他们的视线内顿时被一间相当温馨豪华的客厅填满——与之一道进入眼帘的还有三个人:一对年长的夫妻和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他们正在享用餐后茶点。
“怎么回事?”客厅一侧沙发上的老年男人首先问,放下了手里的甜点,探了探身体,似乎想站起来。
“肯定是玛拉没关好门,”年长女人立刻回答,按住了身边的男人,很不高兴,“这是这个月不知道多少次了。这回我一定要辞掉她。当初求我宽恕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算了吧,妈妈,不就是没关好门吗?我去关。”中年男人似乎很不耐烦母亲的抱怨,立刻放下茶杯,从他们对面的另一张桌边站起来。
顿时,帕萨莉和汤姆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个男人又瘦又高,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微卷头发,皮肤苍白,眼睛也像墨玉一样。他身着质感良好的室内服,头发虽然没有特意梳理,但依然残留着时常精心打理的痕迹,微卷的刘海带着自然的光泽垂在额角。
除了年纪大些,眼角处有点细纹外,他看上去简直跟汤姆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汤姆就是他的翻版。
看到他,傻子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汤姆的父亲。
“如果事事都要我们自己去做,那还要仆人干嘛?”年长女人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说。
“好了,他只是去关个门而已。”老年男人也出言阻止,话里却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
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完全看不到汤姆和帕萨莉已经走了进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
“该死的,说起来,约克那里还是没消息。”这时,老年男人又提起另一件事,皱起了眉头,非常沮丧懊恼。
而听他这么说,中年男人也僵了一下——不过是因为自己父亲提到的事,脸上闪过厌恶,似乎很不情愿提及。
“该死的,”老年男人又低低骂了一声,“这么多年,就不能把那家疯子弄走吗?”
“肖恩,”老年女人拍了他一下,扫了一眼儿子,有些难过地提醒:“这件事里最难受的就是汤米。这么多年了,除了塞西莉亚1那件事外,他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在村里露面,只能呆在家里或者出远门,为此大病一场,到现在才稍微……刚回来的时候,村里那些碎嘴恶毒的人都怎么议论他的?后来咱们又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讨人厌的那些家伙都赶走,让一些不知情、嘴巴紧的老实人住进来?当然,这场战事也帮了不少忙……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呀?汤米不能就这样一直……”
“他们家的疯婆娘不知道用什么巫法把汤姆骗走并虐待他,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不能让那个女人进监狱,起码也让那家人从这个地方滚出去!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年长男人反而激动起来,抓着手里的拐杖用力敲了一下脚前的茶几腿。茶几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桌面上的东西也随之一震。
汤姆。他们还是同名。至于他们口中的“疯婆娘”,指的是汤姆的母亲吗?毕竟当初她跟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私奔了,一定引起了两家震怒。可如果真是这样,难道他们的儿子不该承担更大的过错吗?竟然还敢发表这种无耻的言论?关监狱?
帕萨莉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汤姆的手,怀疑,心焦和气愤让她忍不住抬头望向他,想确认他怎么看这番对话。
可汤姆紧紧拉住她,只是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并没轻举妄动。
见状,帕萨莉只好暂且按捺住情绪,暗暗戒备着、等待着。
“肖恩,别说了。汤米,你真的不知道那个肮脏的流浪汉去了哪里吗?”女人也露出更心痛,悲伤和愤慨的神情,挽上了老年男人的手臂,似是安抚,也似赞成他的话,随后犹豫了一下,抬头又问中年男人。
“我说了,那个女人是个巫婆,我清醒后,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后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于她家人,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去招惹他们。那可都是疯子加怪物。好在他家目前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可能没过多久也会死掉吧。”他冷冷地说,好像回忆起了令人厌恶的经历般,攥紧了拳头,露出极为嫌恶的表情:“好了,妈妈,爸爸,既然你们也说了,不想再提这件事,那就别再说了。”
巫婆。
也就是说,一名女巫。显然,他们口中的“疯子”就是汤姆的母亲。
他们怎么敢。
他怎么敢。
帕萨莉感到视线迅速再度模糊起来——透过这个娇生惯养的男人,令人不由想到另一个与之类似的人:她素未谋面的父亲。
想必那也是一个总是躲在父母羽翼下、始终受到娇宠的男人。
他和眼前这个男人都似乎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刻板印象里的女性:任性,娇贵,没有主意。可与此同时,他们又是十足的懦夫——典型的男性失败者,自私又无能,没法承担一丁点责任。
在这种人身上,几乎看不到鲜活的、可以称之为生命力的东西,好像一阵秋风吹过,他们就会一蹶不振。
然而,他们看上去又是那么幸福——比大部分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受到的呵护都多。
而汤姆呢,即便几乎完全相反——他拥有强悍到有时令人感到畏惧的生命力,集独立,聪明,狡猾,自私,悲观,报复心强,多疑为一身,又因敏感和强韧,善于周旋和神秘主义而充满了真实的矛盾——可他却没得到过一丁点来自家人的爱护。
多么不公平。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掉下了眼泪,赶紧伸手擦去。
“这么说,你因为她是女巫,就毫不犹豫抛下了她,是吗?”突然,汤姆说话了,好声好气地出奇。
帕萨莉吓了一跳,没料到汤姆会突然开口。只见模糊的视线里,他以几乎和善友好的神色不紧不慢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不过,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两只手——他的左手将魔杖抬到了胸前,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杖尖,似乎随时会抖动魔杖,忽然冲对面发射魔咒。
她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出于条件反射,赶忙伸手拉他——不能因为这些败类轻易使用魔法,惹来麻烦。要知道,现在可是在校外。
汤姆顿了一下,顺从地放下了手。
但也在此时,帕萨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拿的魔杖是刚才那个肮脏男人的,哪怕使用也不会被魔法部检测到。
然而,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却露出了更加吃惊的表情——下一秒,惊讶又转为惊恐——
帕萨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的幻身咒失效了,现在正明明白白地站在这三个人的视线里,同他们大眼瞪小眼。
老年男人首先惊叫起来,女人随后捂住胸口,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话也说不出来。
中年男人——另一个年长的汤姆瞪着他们,脸色迅速变得铁青。
显然,两人的出现让他们吓得不轻。
可看到他们露出惊惧的神色,汤姆却愈发平静了下来。他看着跟自己长着几乎一样脸孔的男人,又耐着性子轻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但老汤姆没有回答,而是脸上急剧汇集起警惕和提防,微张开的双手做出防御姿态。他慢慢向刚才坐着的桌旁后退,同时目光又迅速掠过汤姆的脸和他手里垂着的魔杖,黑眼睛里交织涌现出惧意,难以置信,厌恶,甚至绝望。
“回答我。”汤姆长久等待着,同时将男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然而,对面的男人始终一个字也没说,只顾惊惧交加地盯着他。
随着沉默的延长,汤姆逐渐无法维系镇静。他的平静不复存在,脸色变得十足阴郁,一丝表情也没有,皮肤泛出一种狂怒时才会有的青白,靠近鼻翼的眼角止不住地迅速抽搐了好几下。怒意、厌恶和愤恨重新自他同样漆黑的眼里翻滚上来,程度越来越剧烈。
一时间,帕萨莉以为这双眼睛里好像有黑火在燃烧。
然而,他死死盯着对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熟悉的执拗让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几乎想跳起来拉住他,恳求离开这里——毕竟,追寻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必要了,不是吗?
但下一秒,她意识到,汤姆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问了。
也就是说,此时答案并不重要了。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像是做好准备,即将切掉身体的一部分般,随后要拖着断肢——不论多痛,不论流多少血,永远地离开。
她不能阻止——也没资格阻止。
况且,他不会愿意的——因为事关尊严。换成是她,也会这么选择。
想到这里,帕萨莉狠狠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没有哭着喊出离开的请求。
“你这是私闯民宅!你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跑到我们家里来!我要叫人了!”此时,老年男人反应过来了,逞强地高声叫嚷,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同时站了起来,挥舞了一下手杖,却同样不敢靠近——显然,不仅因为他们的出现,汤姆的相貌让他更加震惊和忌惮。
汤姆丝毫没理会这番话,重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似乎威吓和驱赶反而唤回了他的理智和身为巫师的尊严:仿佛施了魔法般,他的神情又松弛了下来,脸色也不再那么令人害怕,反而变得更加心平气和,像是不屑为傻子动感情。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老汤姆一瞬,继而看也不看地迅速挥动了一下魔杖——
下一刻,大声叫喊的老年男人突然像一尊木乃伊似的,直直向后倒去。
女人眼睁睁看着,双手从扶着心口换成了捂住嘴,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过,她不用担心——她的丈夫正好站在沙发后面,因此这个石化咒只是让他倒在了沙发上,随后又像块没立稳的木板一样,从沙发出溜到了地毯上。
“肖……肖恩!”短暂地惊吓后,女人终于发出了声音——她哭着喊了一声,扑倒在了僵直的男人身上,拼命摇晃他。
“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老汤姆被眼前的一切刺激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抖着声音喝道,想过去查看自己的父亲,可又害怕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汤姆。
“那只是个石化咒,回答他的问题!”这回,在汤姆做出回应前,帕萨莉听到自己大声冲他喊了回去,愤怒,痛心和无法摆脱的焦躁令声音有些发抖。
她再也无法冷眼旁观了——既然汤姆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无论如何她也要站在他旁边。
毕竟,刚刚她才说过,要陪着他,不是吗?
他才是当事人,既然他都能忍受,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软弱呢?
不过,胸口的刺痛还是让帕萨莉的眼泪汹涌而出,紧紧攥着拳头,就要扑过去抓住对方的肩膀,逼问出一个答案。
可老汤姆的眼睛短暂地落在了她身上,往后猛地一躲,让她抓了个空,差点摔倒,随即更加惶恐地来回扫视倒在地上的父亲和汤姆。
“……我,我警告你们,”他伸出一只手,像是要阻止他们似的,可身体却继续哆哆嗦嗦地后退,接着后腰一下子撞到桌边,又狼狈地翻过身,猛地扑上桌面,探手拽开抽屉,拿出一个东西,最后还算迅速地转回身,发颤着把那玩意对准他们,“我……我警告……警告你们,我……我有枪!滚……滚出去!怪物!”
怪物。他叫他怪物。
帕萨莉耳边开始嗡鸣起来,震惊、气愤和急躁化为愤怒,无力和屈辱,不断膨胀,最后爆炸,交错着流窜在血管里,冲刷每一根神经。她发现落在耳朵里的声音也变得忽大忽小。
汤姆感受到的只会猛烈一千倍、一万倍。
他竟敢,胆敢!
这个念头划过的同时,她发现自己刷地从口袋里拔/出了魔杖,对准那个男人,同时镇定得不可思议——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如果眼前这个男人好好回答问题,她就放过他;否则,她不惜代价也要给他点永远忘不掉的教训。
“回答他的问题。你这个懦夫!否则我让你后悔一辈子。”她威胁道,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又冷又沙哑,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脸颊也好似燃着一般,红得发亮。
“我要开枪了!滚……滚出去!”兴许因为此时面对的是女孩,老汤姆勇敢了一点——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点。
下一刻,老年女人以她这个年纪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蹿了过来,挡在了儿子面前,冲他们奋力挥舞手臂,好像驱赶某种可怕又令人厌恶的野兽:“休想伤害我的汤米!出去!滚出去你这个巫婆!”
汤姆动了。他一把把帕萨莉拽到了身后,继而迅速挥动魔杖。顿时,女人也像块木头一样硬邦邦地僵住,随后向前栽倒,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最终脸埋在地毯里,也一动不动了。
接着,他举起魔杖,对准了面前的男人。
老汤姆拿枪的手抖得好像颤巍巍的烛火,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冒出来,沾湿了他的刘海和鬓角,消损了他浑身的精致感,使他显得更窘迫了。
“你……你……你们……”他说不出话了。
帕萨莉感到浑身都在沸腾,汤姆却出奇地镇定——只见他一脸平静地又挑了一下魔杖杖尖,男人手里的武器就变成了一只黑乎乎的鞋拔。
惊叫了一声,男人立刻把它丢在了地毯上。
“别紧张,我只想知道,你当时清楚她怀孕了吗?”汤姆挑了下眉毛,随即用夸张到可笑的安抚口吻问,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和厌恶——然而,帕萨莉依旧从中听出了一丝艰涩颤抖的味道。
她觉得自己的心更像被丢进了沸水里,不断遭受煎煮。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让他不这么难受?凭生头一次,她发现自己竟然遇事找不到一丁点头绪。
老汤姆先是无望地看看自己倒地的父亲,继而又看看母亲,最后抬眼望向他们,眼里的恐惧和绝望犹如实质,越来越浓烈,最终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发生了变化。
一股决绝又顽固的恨意慢慢顺着脖子攀上了脸,直至覆盖整个面部,随后愈发强烈,把他的表情扭曲得变了形。他发出了一声动物般的尖啸,继而不顾一切地咆哮起来,僵硬地挥舞拳头:“那又怎么样!那个恶心的、肮脏的……我只恨自己大意,没看出她是个邪恶的怪物,又喝了她的一口水,就……我清醒过来后立马就离开了那个令人作呕的下/流垃圾!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把她丢进监狱去!让她烂在里面!她胆敢……竟敢……最后还弄出……”
显然,他想说“弄出了孩子”,但这几个字眼似乎让他生理性作呕并感到极度屈辱,于是就像被食物卡住了一样,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双手揪乱头发后,又去扯胸口的衣服,把自己弄得更加凌乱狼狈。
“我就知道!就知道!不把那个女人抓住就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总会有的!又来个怪物……她到底想干嘛?想干嘛?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宣泄着怨恨,老汤姆似乎陷入了一种癔症,像个小孩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再也看不见旁边的任何人,开始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发起脾气来,猛踹桌腿和墙壁,并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地上。
帕萨莉的眼泪在他的发泄中干在了脸上,震惊让她从头到脚都像过电一样麻木——焦心,难受和愤怒全都被暂且丢到一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来回翻滚:事情没那么简单。
眼前男人的表现让她无法否认这个认知——娇花一样被养着的男人恐怕在此之前,压根就没有任何烦恼吧,也没有什么机会这样怨恨过任何人。
毕竟,如果是相爱后又背叛,这么软弱的男人脸上一定会出现心虚。
然而,没有。
接着,一个很可能的事实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没有私奔。
应该说,没有自愿的私奔。
这个结论一出现,更多的细节也一一跳出来,最终在她脑海中拼凑成一个较为完整的事件经过:汤姆的母亲和父亲住得不算远,有钱的少爷可能会在周围散步或者打猎,碰巧被女巫看到,后者由此对他心生好感。接着,女巫的爱意在少爷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断累积。对比压抑的家庭生活——冈特家看上去并不是那种会善待女孩的人家,女巫更向往明亮开朗、无忧无虑的少爷。于是某天,她大着胆子熬制了魔药,欺骗少爷喝下并带走了他。在魔药的作用下,他也爱上了她。
不久,他们有了孩子。女巫心软了,也对用欺骗得来的爱情感到厌倦,于是停了魔药。但清醒后的少爷只觉得恐惧,厌恶和茫然。于是,他逃走了。被家里宠爱着的他,自然回到了父母的怀抱并迫不及待把怀着孕的女巫扔在脑后——毕竟被一个穷苦的女人拐走还有了孩子可是莫大的耻辱。
女巫则很有可能在外继续流浪,遭遇了一些不幸,直至路过慈善院时,生下孩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是给孩子取了个跟少爷一模一样的大名,随即又以敬畏之心用父亲的名字作为儿子的中间名。做完这个决定后,她恐怕因为某种原因,来不及自救,离开了人世。
想到这里,帕萨莉感到麻木猛地抽离,浑身被无力和悲哀灌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汤姆的父亲完全是当年错误的受害者,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完全没有任何资格指责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汤姆呢?他又有什么错?何况,他还天资聪颖——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却还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从条件更好的同龄人中间脱颖而出。有多少父母日夜期盼,就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优秀的子女,或者期待自己的子女成长成为这样的人。先不说他的母亲,他的父亲——眼前这个很可能在发病的男人,因为孩子母亲的过错,根本不想看见他——不仅不想要他,还视他为人生之耻。
凭什么?!
汤姆的黑眼睛里翻滚着滔天的怒意和屈辱——或许还有失望,隐秘的痛苦和委屈。他直直盯着面前像只困兽般来回踱步、砸东西的男人,极为阴沉地咬紧牙根后又放松。
然而,几秒后,他收回了所有情绪,重又变得面无表情。但与此同时,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平静到近乎凝固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断积聚,使他混身像被某种沉重而苦涩的黑水浸透,不停淋淋拉拉滴落,在脚下凝聚起一片暗沉、凝重的水洼。
随后,他迅速地抖了一下魔杖杖尖。
见状,帕萨莉感到全身的神经都被抽紧了——连头皮也是——本能地猛扑了过去,搂向汤姆拿魔杖的那只手。
一道明亮的绿光从魔杖里急射出来,嗖得擦过对面男人的耳际,打在他背后的墙上,发出爆裂的声音。咒语在墙面留下一个焦黑冒烟的洞,护墙板就像开花一样,四散崩开、撕裂。
老汤姆被这变故打断,跳了起来,随即僵直地瞄了一眼背后,最终蹲到了地上,开始失声惊叫起来。
绿光。帕萨莉不确定那是什么咒语,但肯定在决斗练习时没见过,而且确信那绝不是昏迷咒或者石化咒之类的魔咒。
汤姆还是爆发了。
他脸色青白,表情被一种极为吓人的暴怒拉扯得变了形——平静不再,狂乱地挣扎着,似乎只想抽/出拿魔杖的手,好左劈右砍,把一切都毁灭。
“汤姆!”她死死搂住想要拼命挣开她束缚的男孩,“汤姆,求你!听我说!听我说!他不值得!想想你的前途!要为了这些人毁掉未来吗?想想我们之前的努力!想想你的专利!你是级长!是斯拉格霍恩教授最得意的学生!”她大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控制他。
然而,他听不进去,好似也陷入了某种困境,只顾奋力反抗,直到——
“他们不配拥有现在的一切,不是吗?让他们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所有的一切,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她声嘶力竭地喊。
他终于停止了挣扎,脸色因同她较劲也变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动。他们都气喘吁吁。但帕萨莉根本不敢放开他的胳膊。
老汤姆还在大叫,他的父母则陷入石化咒一动也不能动。
然后,她听到汤姆发出了一声尖笑——像是一声哭泣,让她的心剧烈地一颤,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但下一秒,他的声音重又变得冷酷镇定:“好主意。死可是太便宜他们了。”
尽管有所预感,可帕萨莉还是不由自主冒出了冷汗,颤抖了一下——刚才的绿光居然是索命咒吗?
汤姆摆脱了她的控制,迅捷地向着已经全然丧失抵抗力的人冲了过去,拎着魔杖,用力地将一个个青灰色的魔咒狠狠劈进对方脑子里。
这回,她来不及阻止,已经太迟了——老汤姆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呆滞和茫然,最终闭上眼,昏死过去。
随即,老汤姆父母的大脑也被同样的魔咒接连凶狠地击中。但由于他们已经身中石化咒,因此比起儿子,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帕萨莉的视线模糊得不像样,浑身颤抖、发软——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如此无力和无助。
只见汤姆做完这一切后,拎着魔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好一会都没动——他浑身的衣服因为刚才的挣扎揉得一塌糊涂,头发也乱了,平时整齐妥帖的刘海搭垂在他的眼前,几乎挡住了眼睛。
一种凶暴、混乱又脆弱的气息像风暴一样盘旋在他四周,使人觉得或许下一秒他就会被吞噬。
不过,最终,好像慢慢捡起胡乱丢弃一地的东西一样,他渐渐收回了那些气息,开始收拾房间里砸乱的一切并将魔咒留下的痕迹全都一一清理完毕。
“我们走吧。”最后,他回到她身边,淡淡地说。
她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看上去情绪稳定下来了,可衣服凌乱,脸上还残留着发怒过后的余红——显然并没完全缓过劲。
帕萨莉感到心被捏得更紧了,胸口憋到几乎难以呼吸,只能点点头,继而看一眼被他用魔杖摆好姿势、重新放回到沙发和桌边的、昏过去的三个人——起码,起码他们还活着。
起码他没有真的双手染上亲人的鲜血,没有为此将自己一并葬送。
从里德尔府出来后,他们返回冈特家——毕竟东西还在那里,而且做了这些,汤姆也需要把魔杖物归原主并对魔杖主人的记忆做出适当篡改,以免到时事发,怀疑到他们头上。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帕萨莉感到越发窒息。
汤姆的天赋很高,却从不懈怠,“偷懒”这个词好像生来与他无缘。比如,在同她练习并掌握摄魂取念后,他并没止步于此,而是接着继续钻研其他同类魔法——否则,眼前的他也不会这么娴熟:在改动过自己舅舅的记忆后,又短暂地唤醒对方,再测试了几次,确保效果足够到位。
但这一切的努力绝非为今天在这里篡改一个肮脏醉汉的记忆,从而让他们摆脱致使里德尔一家失去记忆的嫌疑——他本是要把它用在更好的地方。在来这里之前,他带着踌躇满志,有点紧张,也有些期待,唯独没有任何准备会遭遇眼前的一切。
哦,不。或许也有那么一点——那点紧张、顾虑和犹豫就是证据。他其实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糟糕的结果。只是他没料到会是这样。
而她也没有。
他的所有亲人——母亲,祖父母和舅舅,给他的只有空白,厌恶,忌惮和怀疑。唯一还活着的至亲——他的父亲,则视他为耻辱,称呼他为“怪物”。他们甚至远不及外人——比如学校的老师和同学。
帕萨莉费力地吸了口气,感到眼睛再次变得又热又痛,不禁怀疑汤姆内里的某些东西似乎已经自此塌陷——哪怕他现在看上去完全恢复了正常。
然后,她突然又想起来,在学校出发前,他告诉她,此行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回慈善院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呆了——即便他说过,已经找到了容身之处,但想必那不是旅馆就是威夫特家——不论在哪都得吊着一颗心,以防被随时赶出去。
跟她一样,他们都没有可容身的地方了——也都没有家。
意识到这个,一股难以遏制的感情汹涌而出,让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感到胸腔开始剧烈地震颤。
“……你,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帕萨莉听见自己轻声问,声音抖得不像话。
汤姆没说话。
于是她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他没有甩掉。
他们来到最初到达小汉格顿的那条小路上。从这里依旧能俯瞰夜色下的村庄全貌,可此时的心情同来时比,已经天差地别。
帕萨莉弯腰打开了自己的箱子,从里面翻出那本磨得起了毛边的笔记本,把它翻开。
“这是一个门钥匙。直到今年圣诞节我才做好,但一直没来得及找办法检测效果。如果传送不成功,我们的后果不会比幻影移形失败好多少。”
汤姆依旧没做声。
她抬起头来,在黑暗中望向他:“你愿意冒险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可也没有把手抽走。
于是,帕萨莉伸出空着的手,按在了门钥匙序号上。
几乎是立刻,肚脐眼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钩子勾住,他们的脚被拔离地面,身体卷上空中,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终不知过了多久,旋转结束,他们被扔在了一片田野里。
帕萨莉屁股着地,汤姆也一样——但他很快站起来,过来把她也拉起来。
她把身边的笔记本放好,从箱子里重新拿出灯,递给汤姆一个,点亮后开始在草丛中穿梭着寻找方向。
降落处离最终目的地并不远。
当她终于在月光和星辰的幽芒下,捕捉到山野间凸起的一大块不规整形状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丢下灯,拽着汤姆和箱子朝它疯狂奔过去。
很快,在一片茂盛的杂草和稀稀拉拉树丛的掩映下,一幢黑乎乎的小房子出现在了视野里——准确地说,在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长疯了的篱笆和满院杂草的包围下,一栋两层小农舍像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太一样,伛偻着身体出现在他们面前。
“天哪,它果然还在,”帕萨莉感到整个人都快要漂浮起来,一种奇怪又灼热的情绪迅速在体内充盈,让人一下子变得异常兴奋和开朗——势不可挡的确信仿佛神明一样降临在头顶,庄严而坚定地告诉她,到了这里,就再没什么东西能伤害或驱赶他们了。
她变得喋喋不休起来,“我的天,蔷薇果然已经长疯了,妈妈种的花也没了,全是杂草,菜地肯定也荒了……噢,树都还在……”
可当她有点费力地推开低矮的院门时,汤姆却站住不动了。
回家所带来的激动欢悦一顿,帕萨莉感到刚才在小汉格顿时涌出过情感重新席卷而来。不过,它不但没能冲散高涨的情绪,反而与之汇聚成一股更加难以诉说的强烈情感。
这种情感鼓动着她,推搡着她,让她从院子里退出来,走到汤姆面前,拉起他的手,轻声开口:“这里是我以前的家,也将会是我毕业后的家。我不知道到时候是否能把妈妈接回来……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也将会是你的家。”
夜色下,汤姆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但他的手以不易察觉的程度微微颤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
“你想进来看看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想想怎么重新打扫和布置一下……”她鼓足勇气又说,可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
“我喜欢做试验,你喜欢研究危险魔法和决斗,还喜欢交朋友,我们可以试着把房子扩建一下,你觉得呢?”她继续问,忍不住更急切了。
“我们还可以理一下院子,重新种上一些花和蔬菜,我不喜欢跟人到附近的镇子买菜……”她又摇了一下他的手,试着拉他走。
他在原地定住,好一会才像只迟钝的木偶一样,随着她动了。
顿时,帕萨莉感到周围全都变得明亮起来,就连黑夜也没法掩盖这种光芒。
她拉着汤姆,更加兴高采烈地介绍和畅想起来。
“钥匙在门旁边的隔板中间……妈妈说很多人都喜欢把钥匙藏在花盆下头,真是太没创意了……哈,果然还在这里!”她伸手进门口一块墙缝中摸索着,最终摸到了一把有些生锈的钥匙。
“希望门锁可别锈住。”她又说,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尝试转动。
稍微费了点劲后,门锁终于吱嘎响了一声,门接着裂开一小条缝隙。
帕萨莉拉着汤姆,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一切都盖着苫布,空气里满是灰尘和发霉的味道,辛辣又刺鼻,让他们不由自主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们得通通风。”她说着,凭记忆找到窗户锁扣所在的位置,用力顶开插栓,小心地把窗户推开。
下一秒,一股裹挟着田野味道的夜风冲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