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热闹着,突然有人冷冷道,“柳妃这里可真是热闹,养女儿媳都在身边,只是仿佛有点失了规矩了。¢£八¢£一¢£中¢£文,”青罗和怀蕊忙站住一看,是葛月逍扶着安云佩站在跟前,那说话儿的正是葛氏。青罗还没有说话,怀蕊先挑了挑眉毛道,“大嫂子有什么话好说的么?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必大嫂子来管。”柳氏给青罗递了个颜色,青罗意会,怀蕊素来说话急一些,这几句话一说只怕就要吵起来,忙盈盈上前道,“三妹妹年纪小,说话直些,云姨和大嫂子不要怪罪。”葛氏冷笑道,“我说的可不全是三妹妹,三妹妹这出身没人教养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柳妃是名门之后,二奶奶是王侯之女,这规矩不该不懂才对,为人儿媳,就该谨慎侍奉,对长辈谦逊有礼,对小姑也该温和教养,二奶奶今日与三妹妹就在柳妃跟前打闹,半分规矩也没有,岂不是和蓬门小户没半分区别,传出去不是叫别人笑话?”青罗见葛氏语意讥讽态度犀利,也不愿一味示弱,便道,“大嫂子这话说得有些不妥,这规矩礼仪自然是有,只是这母女亲情更为紧要,自古斑衣戏彩,都只为驳双亲一笑,我与三妹妹不过玩笑几句让母妃欢喜,有何不妥?难道嫂嫂以为媳妇与女儿不同,就不该如侍奉母亲一般侍奉婆婆,莫非嫂嫂就是这样对云姨,只求礼数周到不求真心侍奉?再说这规矩,母妃是王爷正室,按规矩嫂嫂也该叫一声母妃才是,咱们府里正是重人伦亲情,才叫嫂嫂唤云姨做母妃。只是嫂嫂如今对母妃连王妃也不叫,直接称呼姓氏,又是哪家学来的规矩?我是母妃的儿媳,三妹妹也是母妃的女儿,大嫂和云姨素日怎样相处,我们从来不问的,嫂嫂怎么就管起来我们母女的事情?何况我也听说,昔日王爷将三妹妹寄养在母妃膝下,早就明说,三妹妹就是王妃之女,旁人不得随便议论,怎么嫂嫂连王爷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不成?”
青罗的话字字犀利,一时噎的葛氏说不出话来。n∈八n∈一n∈中n∈文,安氏见状,笑道,“二奶奶好刚口,只是女子不以强辩为美,月逍虽然也有不妥,二奶奶这样犀利,也不是女子该有之份呢。”青罗正欲答话,却不料柳氏忽然开口笑道,“云妹妹何必这样较真?我们西疆女子,从来也不理会这无才便是德的话,就说妹妹,管着这样大的家业,没有伶俐口齿强硬手段,只怕众人也不服气吧?只是我可从未听人说妹妹有违妇道呢。媳妇儿年轻,口齿清爽,做长辈的喜欢还来不及呢,不然人人都和木头桩子一般,以后这家可叫谁来管呢。”柳氏一贯沉默,偶然几句也都是孤介之语,只当她是性子古怪也就是了,像如今这般从容道来,却是字字机锋,倒叫安氏心惊。话到此处,安氏见怀蕊态度强硬,青罗言语之间不急不缓又切中要害,连柳氏也与往日不同,也知道自己一时之间也占不得什么便宜,也就只好笑道,“既然柳姐姐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这就往别处去了。”
待安氏和葛氏走远,怀蕊拍手笑道,“嫂嫂还厉害,把大嫂嫂唬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青罗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她每每气焰嚣张,更是辱及母妃和妹妹,也不能随意纵了她。只是母妃今日也奇了,怎么也开了口?”柳氏笑道,“我平日不说话儿,一是说了也没什么分量,二来也懒得闹腾这些,只是如今我既然说了要做你们的母亲,哪有看着别人欺负自己孩子的呢。”说的青罗也怀蕊眼眶又有些红了,旋即又说笑不提。
此时怀蓉正独自乘了一叶小舟,漂浮在藕花深处。平躺在舟上,头顶荷叶遮蔽了大半的天空。一朵一朵的芙蓉开的正好,浅粉如珠,绯红如霞,幽香阵阵。她与众人离得很远,几乎听不见那边喧闹人声,好像只有身下的水流声。她想起在山中的岁月了,松风阵阵,泉流飞瀑,静静的山林中悠远的梵音佛唱,吐露无数禅机。她想念起在山林中默坐弹琴的岁月了,教她抚琴的人跟她说,琴是人心,她的琴音里没有激越的慷慨之情,却难得有一派恬淡安静。n∈八n∈一n∈中n∈文,她今日终于在自己的琴声里听到了激昂,然而那一份卧听松风的安然,只怕是要永久地失去了。人生就是这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别的,自己能做的只是权衡孰轻孰重而已。
她像怀蕊这样大年纪的时候,就被母亲送进了重华山,从此岁月似乎就静止了。她自小就是温和的女孩子,几乎从不多话,母亲做了决定,她就顺从地侍奉在太妃身边,恪尽孙女的职责,孝顺恭敬。从此那些环佩叮当、脂粉香气似乎是前生的事情,寺庙的琉璃瓦,朱红的垣墙,山里参天的古墓和隐秘的溪流是她眼前熟悉的风景。重华寺香火虽盛,只是她们住在后山的小院里,连寺里的僧侣都不常见。太妃喜静,虽说她时常侍奉在侧,却也并不敢多话,身边除了绯玉,也没有任何人与她为伴。山里那样安静寂寞,泉流鸟鸣,花开花落,她就这样长大了。
她时常在想,自己是否觉得寂寞呢?起初或者是有的,只是年岁久了,仿佛她也习惯了这样的人生,就像她的琴一样,没有惊涛骇浪,却自有一股安然平和。她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她感激自己的母亲,将自己送到这样一个寂寞却安宁的世外桃源里去。只是,世界一夕之间的改变,却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像当初远离家中的雕栏画栋是不得已一样,如今,那些山林里的晨岚暮霭,她也不得不舍弃了。
七夕的夜,月色也是温柔的。银河璀璨,牵牛织女星遥遥相对,只是并不见传奇中的鹊桥。荷风鸳浦前的竹台上已经摆好了一系列应节的玩意儿,小丫头们缕着七色丝线,笑嘻嘻地摆弄着七巧银针。另一边香案上摆上茶、酒、水果、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又用红纸裹着几枝芙蓉花供在案上。安氏笑道,“姑娘们快过来拜织女,祈求下一年心灵手巧,再求一个美满姻缘,少奶奶们也过来,各房的丫头们也都别拘着规矩,一会子过来和你们主子一起去穿针,看谁心最细手最巧。”几个年轻人就都过来,拜了织女,又往针线架子边上去,笑嘻嘻地比赛穿针。青罗自己手是极巧的,帮宝玉做几双鞋子都是精巧的了不得,只是寻常不常拿针线就是了。小姐们素日在家虽不用自己动针线,这闺阁女红也是熟悉的,丫头们更是从下惯了这些的,如今这热闹岂有不凑一凑的,于是一个一个都使出功夫来。
最先将七色丝线穿过七孔针的却是怀蕊,她人虽小,手却是很灵活的,双手翻上翻下,不过片刻就好了,笑道,“各位嫂嫂姐姐,可叫蕊儿占了先去了。”安氏笑道,“今儿先是二姑娘一曲动人,如今这三姑娘又占了先,月逍,青罗,你们妯娌怎么就落了后了。”青罗抿嘴笑笑不语,也很快穿好了,身边怀蓉、月逍和几个手巧的大丫头也都穿好了针线。
秦氏笑着往前去,挨个儿瞅了瞅各人手里的针线,忽然道,“哎呦,翎燕的手真是巧,你瞧这这片刻功夫,七色线上还都打上了花结,可真是好看。”翎燕盈盈上前道,“婉主子过奖了,我一个丫头,哪里敢和各位主子比呢。”秦婉彤笑道,“我瞧你跟着云姐姐日子也就,大奶奶进门之前,大爷身边也是你多照顾,云姐姐又疼你疼得如亲女儿似的,就是大奶奶对你,也是给十二分的面子犹如姐妹一般,不如我今儿就替云姐姐做了主,把你许给大爷如何?也免得你总是做个丫头,实在委屈了你。”
安氏心中一惊,她的确是有让怀思将翎燕收房的想法,却不是叫秦氏来做这个人情。除了那天和翎燕说的那些缘故,还有些别的缘故。翎燕是身边得力的人,也算是忠心耿耿为自己,只是心思却深,颇有些自己的想头,自己用着姨娘的尊荣挟制着她,也好叫她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儿。如今秦氏这忽然一笔,倒是出人意料。安氏睨了翎燕一眼,见那小蹄子面上微红却又笑意,心中暗恨,只淡淡道,“婉妹妹操心了,翎燕还小呢,我还想多留几年,往后如何,既然是我房里的人,我自然会安排好了,不劳旁人费心。就算是有这样的意思,也得问问怀思和月逍的想法,如今妹妹在月逍跟前就说了这话,岂不是有些不妥。再者咱们好歹也是大家子,讨一个姨娘也不是寻常事情,总得禀报了王爷和太妃,才好有安排。”八壹中文網
秦氏轻笑一声,道,“姐姐这话说得可就不妥当了,大爷虽是姐姐亲生的儿子,我好歹也算是她的庶母,眼见柳姐姐还在这上头坐着呢,我们这些做嫡母做姨娘的,怎么就说一句都说不得了?再说这自古婚姻,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大奶奶名门闺秀,怎么会有什么别的想头?大爷更是一百个愿意了,自幼和翎燕一处长大,这青梅竹马的情意,自然是极好的。何况大爷大奶奶成婚这几年了,子息上也没个动静,咱们瞧着也着急呀,王爷太妃岂有不允的呢。”说着秦氏又挑衅地瞧了安氏一眼,道,“何况不过是讨个丫头,又不需什么明媒正娶,不过挑个好日子成了事儿就算完了,安姐姐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安云佩心中恼怒,冷笑道,“婉妹妹句句有理,只是我们还是瞧瞧人家姑娘的意思不是?”说着眼风凌厉地扫了一眼翎燕,翎燕忙跪下道,“些婉主子抬爱,我不过一个丫头,不敢想这些,只求安守本分,伺候主子。”
秦婉彤本意并非是真要把翎燕许给怀思,只不过是想挑拨安云佩、葛月逍和翎燕之间的关系,如今看三个面色都变了,也就轻轻一笑,道,“也罢了。只是今晚上穿针的彩头仿佛是一架荷塘月色的绣屏,自然是三姑娘得去了。不过我屋里头还有一架五彩双鸳鸯的,比那个略小些,也算是精致,就赏给翎燕吧。”翎燕谢了赏,偷眼去瞧安氏和葛氏的神色都是不好,也不敢露出十分欢喜,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