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道,“这几日常有人议论,不知二小姐怎么叫王爷改变心意的呢。『≤八『≤一『≤中『≤文,不知道王爷能不能和我说一说?”上官启道,“旁人都没来问,偏你要问,素日也不见你和她们母女有什么交情在,这会子怎么这样关切。”秦婉彤娇艳一笑,半真半假地道,“王爷可别说,郑姐姐蒙冤,索性有个好女儿能救她,我又没有一子半女的,若是哪一日被人诬陷了,谁来救我呢?还是先问好这保命的良方,到时候自己来找王爷救命,只怕王爷偏心呢,只心疼女儿,旁人都由得云姐姐处置呢。”上官启仔细打量她一会道,“听你这意思,竟是对云佩颇有些不满呢。”秦氏道,“哪里有这样的话,我不过是白说一句。只是这一回郑姐姐的事情摆在这里,叫人不得不心惊罢了。”上官启道,“婉彤,你与云佩素来就有些不睦,这我也知道,素日我虽然疼宠你些,只是云佩到底跟着我年岁久,又生了怀思,现管着家也算是勤谨,你凡事还是敬重她的好。就算是婷华的这件事,云佩办的也并无什么不妥,这人证物证都在,难怪她要禁足婷华了。我此次插手,实在是惦记着婷华和我也是多年的情分,我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事情来,并不是为着蓉丫头的缘故,也不是因为不信任云佩,你可要记好了。”秦氏听得心里一凉,立即转了话头道,“王爷可是小瞧我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不过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王爷想想,云姐姐地位尊荣,我们自然是服气的。只是郑姐姐和安姐姐是一样的出身,所差者不过是一个生了公子一个生的小姐,如今这地位已经是云泥有别,这也就罢了。如今这证据虽有,郑姐姐却没有认,云姐姐罚了禁足也就罢了,还叫郑姐姐每日罚跪,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头一个要说云姐姐仗势欺人,说王爷您不念旧情呢。∮八∮一∮中∮文,我这是给郑姐姐求个情,不然以后姐妹们,谁不是如履薄冰,云姐姐脸上也不好看。”上官启道,“你说的也是,云佩这件事情,罚的是有些重了,回头我自然知会她一声。倒是难得你这样体贴我和婷华。”
秦婉彤眼中就流下泪来,道,“若说我的一颗心,不挂在王爷身上,还挂着谁呢。说到底,我虽然比郑姐姐位分尊荣几分,到底是资历浅些,又没个孩子,我还是很敬重姐姐的。如今见她这样,心里实在不忍得。何况姐姐有女儿的都如此,想到我和其他几个妹妹,更难免心惊了。只盼王爷以后,多多眷顾郑姐姐和其他姐妹,我也就安心了。”上官启道,“你说的很是,只是我心里,总是最疼你呢。素日只觉得你率性可爱,如今真是不一样了,叫我感动得很。”秦氏笑道,“别的也就罢了,王爷只要知道我是一心为您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说着春染就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碟子,笑吟吟道,“王爷,婉主子,这夜雨清冷,王爷和主子却是情意缠绵,不如正好饮了这一杯酒,一来驱驱寒气,二来也正好好生说说话,打这长夜漫漫,岂不是好?”秦婉彤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就接过春染手中的酒壶,殷勤斟了一杯,劝道,“可是我疏忽了呢,王爷,这夜雨别人看着甚是凄凉,只是现在王爷和我在一处,我这心里却是暖的很了,王爷不如陪我饮尽此杯如何?”上官启微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细细把玩起手中的杯子。秦婉彤素来用东西是最讲究的,这个芭蕉叶的冻石杯,小巧玲珑,极是可爱。秦婉彤见他瞧得认真,又凑趣儿道,“王爷,听着外头这雨打芭蕉的声音,再就着这个芭蕉叶的杯子,可不是合情合景么?”上官启点点头道,“还是你有心思,果然是极好的。¢£八¢£一¢£中¢£文,不过若是能再听上一曲雨打芭蕉,就更是人间乐事了。”秦氏笑着嗔了上官启一眼,“王爷好谋算,我原是说喝酒解闷儿的,春染还巴巴地找了这样杯子来,王爷怎么就惦记着叫我给你弹琵琶呢,也不怕我累得慌么?”上官启笑道,“原是没办法,阖府里头,只有你善音律。茜儿虽然善歌,如今这样静夜里却还是听着曲子更有情致。如今我不找你,却是找谁去呢?”秦氏笑道,“原来是没有地方去才想着我呢。也罢了,我就弹上一曲。只是如今府里善音律的,头一个要算二小姐呢,那一琴,真是绝妙好音。”上官启讶道,“她竟然会这个?也不知是何处学来,我竟是不知道,到底是太妃会调理人,如今这丫头也算是出息了。”
秦氏也不答话,就叫小丫头取过琵琶来,淙淙的乐声便从她手指尖缓缓而出,正是一曲雨打芭蕉。如今听着倒真是应景,外头正是雨打芭蕉的声音,屋里这乐声泠泠,别是一番滋味,两种声音夹在一处,几乎分不出谁真谁假了,只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一般,时而是耳边铮琮的琵琶弦上的骤响,时而又渺远到了外头,在风声里头渐渐散去了。一曲已毕,却叫人犹自觉得曲子还没有完似的,不过是化入了窗外风雨中,与那些声响同在了。
上官启不由得抚掌,道,“你这技艺真是愈精进了,堪称国手。”秦氏笑道,“我这算什么呢,王爷不要嫌弃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就是好的了。”上官启笑道,“我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呢。”说着忽然瞧见水缸里头种着的碗莲,粉白嫣红的颜色,娇滴滴如同妆台上的胭脂,不由得叹道,“你这里碗莲开的倒还娇艳,只是外头那些荷花,想必是都谢了。”秦氏道,“肯定是了。可惜前几日七夕,咱们还在荷风鸳浦里头饮酒行令,那些花还开的盛极呢,只是这秋风一起,到底是不行了。”上官启的眼神只顾瞧着那碗莲花,却又似乎落在了极远的地方,“留得残荷听雨声,也算是一种景致了。”秦氏撇嘴道,“我却不喜这样,这雨打蕉叶也就罢了,好歹那蕉叶青翠,那枯荷叶子有什么好的,那声音也凄凉的很。”上官启道,“你说的也是,到底是残荷,留着又有什么用呢,倒无端端叫人想着那花红正好的时候,不过徒惹了伤心,不如不留着。”
秦氏笑道,“外头的荷花虽然谢了,屋子里的却还在,你瞧这碗莲开的还是这样好。只是虽然能多挨得几日,到底也过不了这一秋,若是能有四季常开的,便好了。”上官启沉默半晌,道,“其实有开有落也是好事,虽说这清秋凄凉,却也叫人生出一丝希望来,知道明岁还有再开的时候。有落的惋惜,才有开时的惊喜。若是常开不败,外头瞧着是天长地久了,殊不知也就没了期望,成日看着,又有什么趣儿呢。这常开,和从来不开也就没什么不同了。若日哪一日谢了,只怕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更是叫人伤情。”秦氏笑道,“偏生王爷有着许多讲头,我倒是觉得,若是能常开不败,岂不就是女子红颜不老,恩爱长长久久么,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处了。”上官启也不答话,只道,“别说这些了,不过是戏言罢了,你再拣一好的弹来就是。”秦氏遂一笑,也就弹奏了一支别的曲子不提。
此时青罗和怀慕,正坐在窗下下棋。湘妃竹帘外的雨丝轻柔,落在窗下的芭蕉叶上,一声一声倒是好听。青罗忽然想起擎雨阁的雨声了,荷尽已无擎雨盖,蜡卷仍是爱秋声,那样绵绵无尽的雨夜,一个人度过,到底是凄凉了。如今这景象,倒是叫她想起“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了。只是已经没有人等着她,与她回忆巴山夜雨。如今她的家,就在这巴山蜀水之中,与她同剪西窗烛的,正是与她话夜雨的人。或者,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吧?虽然没有人等待,却有人陪伴,既然如此,又何须等待呢?时光这样静谧,这样的夜雨,似乎也温暖了几分了,幸而她,并不算孤单。
怀慕在落子的间隙里,时常都对着青罗出身。灯光照耀下,她的面貌似乎显得比白日更加青涩些。许是家常不出门的缘故,打扮得也是清减。一身白衣一丝儿花纹也无,因为夜雨微寒,侍书给她披上了一件青涩的外裳,也不过疏疏印绣着几朵明黄的菊花。如今菊花还未开,这秋意也是刚刚才上来,倒是在她这里,瞧见了第一抹清秋颜色了。一张脸脂粉不施,头也就随意绾着,倒有大半散落下来,面孔在烛火里头,几乎能瞧见绒绒如桃子一样的感觉。他这才想起,她其实也只有十六岁,这样年轻,与当初直面未来人生的自己,不过是一般大的年纪。如今她的神色极为平和,只是极力思索着棋局,倒是没有了素日眉宇间那一丝淡淡的忧色。她虽然聪明,棋力也很是不弱,到底比不得她,他却也不急着赢他,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蹙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模样,长久地看着她。想来她沉醉在棋局里头,并没有觉,他也就无所顾忌地打量她,这个如今世间和他最亲近的女子。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地远了,屋子里这样静谧,几乎叫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