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第一次瞧见尸横遍野的景象,几乎唬的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转瞬间却又只觉得悲凉。⊥八一中文,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她总算明白了,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她的夫君远赴边疆一朝不见,她就是这样的忧心焦灼,而这些人,他们面对的也是死去的至亲,或者是死在战场上父亲,丈夫,兄弟,儿子,或者是死在身边的母亲,妻妹,女儿和自己。这样的痛,又岂是自己能够明白的?她本来怜悯那些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女子,然而她们的痛苦,还是远远知道一个噩耗,是红楼碧阙里零落如雨的泪珠。而这些人,却是自己便沉沦在这无边的苦海里头,生无可居,死无可葬,连血和泪都显得奢侈,只有麻木地走到尽头。
青罗的神色日益沉静了下来,那种最初的恐惧消失了,只留下悲悯。她不喜战事,却也知道一句话,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她并没有修到圣人的境界,怀柔天下,以战止战,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然而她看着西疆百姓麻木的痛苦的神情,她忽然在想,这样的战争,究竟是上下齐心保家卫国,还是上官氏家族的利益驱使?这些死去亲人的百姓,他们心里,究竟怎么想这从天而降夺去他们所有的战争?她犹自记得,新婚之夜怀慕曾经对自己说过,至于如今的战,才能有将来的和。他也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上官氏一族,也要保住自己生存的权利。然而他们的权利,是不是害了更多的人?若真是弃甲投降,是不是这些人,也都不必再如此痛苦?天下之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那么她们这些人,誓死守着自己拥有的,是不是只是平添了旁人的痛苦?而即使他们放下了所有求得了天下一统的和,这战,仍旧是自己阻不住的,只要人有**,就总有战事。⊥八一中文,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天真,这世上的苦乐,原不是人力能够阻挡得住的。
连着晴了几日,却紧接着又是一场大雪,重新覆盖了一切。那些倔强露出来的土地草木的颜色,和世间的一切丑陋罪恶,都重又被覆盖到一片纯粹的白里头。只是平野也好,山路也罢,穿过无数人的生死,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离自己要去的地方愈来愈近,不论前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青罗渐渐地习惯了这样马背上的日子,马术也愈来愈精,纵马疾驰的时候,似乎什么都不必多想,心里的郁闷也就觉得爽快了许多,那些死亡的阴影,就似被自己甩在了后头。文崎也就不再管她,只远远看得见,便由得她去。。
这一日已是腊月廿九,据松城也只有一日的路程。暮色将合,一行人正走到两山之间的峡谷,壁立千仞,中间的道路却是平缓笔直,倒像是本身完整的一座山峰,被当中劈开做了两半。最妙的是,两边山崖上竟生着无数腊梅,此时开得极盛,腊梅花香本就浓郁带着些微的酒气,此时千万株开在一处,真像是酒香郁郁。入得谷中,那香味铺天盖地的,叫人如饮醇酒,沉醉其中。忽然一阵风过来,两边崖壁上头簌簌落下了万朵枯梅,轻薄的花瓣如一阵浅金色的雨,落在人的肩上间。『≤八『≤一『≤中『≤文,前头的雪地上从没有人行,如锦缎一样的平整,无数朵腊梅落下来,疏疏密密嵌在雪地上,像是极好的玉版纸上头撒了熏了梅香的金粉簌簌,煞是有趣。
青罗抬眼瞧一瞧,笑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只是我看此处的梅花,虽然寂寞犹胜断桥残驿,倒是自己开得热闹。”青罗回头去瞧文崎,却见他神色似乎十分警觉,对自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青罗见他神色十分郑重,也就立时肃了颜色,只询问地瞧着他。忽然听见他呼哨一声,自己又挡在她前头,手中的剑便铮的一声半除了鞘。周围跟着的戍卫立时聚到了自己几人身边,围做了一个紧密的圈,一重一重护卫着,把青罗围在正中。果然不过一刹,上头崖壁上头悄无声息地下来许多人,都穿着一色的白衣,难以察觉,却都并不曾蒙面。身后传来簌簌的马蹄声,又往山谷尽头看,果然也隐约有着百余骑,隐然成合围之势,却都是沉默不语,一片死寂。
如此沉默了半晌,双方众人都不说话,忽然前头围堵着的白衣人如被剑刃劈开一般整齐散往两侧,当中悠然走出一骑来,亦是一身的白衣,含笑在马上对青罗行了一礼,倒不像是沙场相对,如寻常故人相逢一般。青罗仔细瞧着,此人容貌并不熟悉,只是是瞧向自己的眼光中那一闪而过的锋茫,似乎像是在哪里见过。心里念头一转,便含笑道,“来的可是任将军?玉晖峡一别只有半余载光阴,在妾身这里还是犹如昨日一般,将军刀锋寒冷,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遍体生寒呢。怎么将军倒等不及在松城相见,迎到了这里来?只怕又是如昔日一般,要挟持了我往哪里去吧?”
为的那一个,正是当日在玉晖峡劫持青罗的任连云,昌平王麾下的得力将军。见青罗认出了自己,也就笑道,“公主好眼力,公主好见识。”青罗笑道,“如今将军不该这样称呼,我如今已是西疆永靖王的世子妃,昌平王既然扣下了我的夫君,怎么倒不知我的身份?若说什么见识,更是不敢,纵然我有几分聪明,却也回回落在了将军罗网之中呢。”任连云笑道,“王爷仰慕上官世子才华,这才留下一叙,又早闻世子妃涵宁公主乃是风华绝世的佳人,又与上官世子的新婚燕尔,未免世子相思不安,这才要接了公主前去呢。”青罗笑道,“素来听闻,诸侯藩王礼迎贵客,都是十里锦铺的礼节,不曾想到了将军这里竟然时移世易至此,倒改在这深山空谷之中了?”
任连云笑道,“久闻公主不同于凡俗之人,自然不敢以凡俗之礼来待的。”转脸瞧了瞧青罗身后立着的文崎,又笑道,“我家王爷仰慕公主风华已非一日,当日在玉晖峡,公主就该和王爷相见的,只是苏世子横里出来,这才缘悭一面。此时苏世子不在这里,公主只怕也没有旁的地方去了吧?我家王爷的也该夙愿得偿了。”青罗瞧着任连云四周站着的人,与自己这一方可谓是多寡悬殊。心知他们既然在这里埋伏,又经了上一次的教训,自然是布置如天罗地网一般,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昌平王要派了他半途来劫,只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如此,若是贸然抵抗,只怕白白连累了自己身边众人的性命,倒不如将计就计。回头瞧了澎涞一眼,瞧他的神色倒也像是这个意思,便侧身按住了文崎已经拔出一半的剑鞘,对任连云微笑,“如此美景花香,若是被血染了,倒是暴殄天物了,既然将军盛情,不如就跟着将军走上一遭儿。”
任连云带着几分赞许地瞧着青罗笑道,“公主果然是女中豪杰,即使如此,就这边请吧。”青罗一笑,便策马前行,身边诸人也就都跟着。任连云身边的众人皆一言不,只隐隐围在四周,并不曾散开。青罗见了,也不过一笑置之,仍旧与身边的倚檀说笑。澎涞也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微微笑着们只有文崎面色十分难看,却也只有铁青着脸一言不。马蹄踏过了空无人迹的积雪,那些如锦上花纹一般的落梅被踢得散了,那花香却愈明朗了,缠在身边,无处不在似的。又是一阵风来落下了许多,纷纷扬扬的。身边的白衣人神情麻木,倒像是送葬的队伍,叫人心里一寒。
又走了约一个时辰,穿过这一段峡谷,便到了一处市镇,此时已是松城所领的地界。想来是昌平王下了一番大气力整顿,此间倒是一片太平的景象。只是街巷里来往的军士,都作西北昌平王麾下的打扮,眉宇间也是严正以待的样子,对沿路之人也是诸般盘查。青罗面上还没有露出什么来,文崎的面上就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一般。任连云将青罗一行人引进一处精巧院落里,一应布置都十分精巧华贵,只是无处寻觅却又无处不在的目光,却叫人浑身都觉得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