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地脉结界笼罩着茶湾城,结界之外,毁灭魔王的大军已经列阵完毕。
它们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绝对不会被认错的信号——结界破碎。
“我琢磨着,这事儿不太靠谱。”灾厄恶魔看着结界,对身边的同僚抱怨,“真的要在今天发动总攻吗?地脉结界完好无损,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根本没法挖穿。”
战争恶魔神情严肃,今天它没能穿着心爱的女装,而是穿着一身硬挺的军装,看起来十分硬汉猛男。
“陛下总有办法。”战争恶魔倒是对此很有信心,还补充了一句,“王后陛下也总有办法。”
灾厄恶魔斜了它一眼:“自从王后陛下帮你治好手臂之后,你就成了他的专属舔狗。”
战争恶魔肃然道:“错了,我不仅是王后陛下的舔狗,也是陛下的舔狗!”
虽然这条手臂是陛下发疯时砍断的,但是战争恶魔并没有因此怨恨,而是崇拜地对同事们称赞陛下的强大,舔得更起劲了。
灾厄恶魔嘴角抽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患了那个……呃……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反正是个人间界传来的术语,八成又是那群奇怪的外乡人的词,他们老有奇怪的词语,比如舔狗!”
战争恶魔困惑地看着他:“但你怎么有资格说我舔狗?你不也是王后陛下的舔狗吗?整个议事团就属你舔得最起劲!”
灾厄恶魔气愤道:“舔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
战争恶魔:“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灾厄恶魔:“变强!当然是变强!”
战争恶魔:“那你变强了吗?”
灾厄恶魔:“……你闭嘴吧!”
………………
黎明将至。
“大战当前,你竟然邀请我来这里……咦,这就是你说的‘神兵利器’吗?”
站在梦游塔上,齐乐人好奇地看着宁舟背后一把巨型的长弓。
如果放在现实世界的垃圾页游里,这把武器一定是最高的充值档位才会送的神器,因为它散发着五颜六色的炫光!
齐乐人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前几年攻打茶湾的时候没有用上。灾厄恶魔和那群庄园主们投降了,茶湾和平解放。”宁舟把弓递给齐乐人看,“但是当时我秘密准备了这把弓,是阿娅替我去了末日山脉,找巨人一族的后裔打造的。”
齐乐人:“听说那个巨人一族是远古族裔,虽然体型退化了,但还是很擅长锻造。”
宁舟点了点头。
齐乐人:“不过它们竟然同意帮你打造武器……我还以为它们很不服管教呢。”
宁舟:“因为它们听说我要打茶湾,立刻全族出动帮我打造武器。”
齐乐人:“噗……明白了。巨人一族和梦魔的恩怨。”
当年巨人一族的巨人王因为梦魔而陨落,梦魔的老家就是茶湾。它们对这座城市有了仇恨,恨不得它毁灭,所以才愿意为魔王打造一把能够击穿茶湾结界的武器。
宁舟又说:“但是巨人一族对我说,我未必能拉开这把弓。”
“为什么?它很沉?”齐乐人好奇地试了试,却发现弓弦纹丝不动,宛如被焊死的钢条。
“不,它不沉。假如符合开弓的要求,哪怕是孩子都可以拉开它。”宁舟说。
“开弓的要求是什么?”
宁舟看着长弓:“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你要坚信,你射出的箭与你的心是相合的,你就可以做到。”
齐乐人似懂非懂,又试了试,然而还是拉不开:“奇怪,我明明想瞄准那边射一箭的。”
宁舟:“你并不想,至少不那么想。你在犹豫,所以你拉不开它。”
齐乐人想了想:“也许吧。我射箭的念头并不是那么坚定,我只是想试一试。”
这种玄学武器他实在玩不转。
宁舟:“这把弓打造出来后,巨人一族没有人能够拉开它,即使把弓箭对准自己的仇人,也没有人可以心无旁骛、坚定不移。它们说,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恶魔,在杀人时也会有思考的杂念,一旦思考,就会犹豫,一旦犹豫,它就无法拉开这把弓。它不是剑,只要劈砍下去,哪怕有1%的犹豫也一样可以杀死敌人。这把弓,只要你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它就不会为你所用。”
齐乐人看着宁舟,轻声问道:“所以,你瞄准目标时不会犹豫?”
宁舟:“如果是对人类,我根本不会去拉开这把弓;但如果是对准恶魔,那我就绝不会犹豫——它们都应该被消灭。”
他以坚定的心挥剑,以坚定的心挽弓,这种决心比恶魔杀死仇人还要坚定。
齐乐人定定地看着他,笑着说:“很冷酷,但是也很温柔。”
宁舟愕然。
齐乐人:“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两个南辕北辙的词语竟然可以同时用来形容一个人。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你。”
不论宁舟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温柔无害,他都是支配着大半个魔界的毁灭魔王。
对恶魔而言,这种宛如神谕一般坚不可摧的冷酷,实在是一场噩梦。
它们的陛下对恶魔没有一丝一毫的仁爱,他憎恨所有的恶魔。
但或许,恶魔们并不在乎,它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最真挚的虚伪与利用。
宁舟听着他的话,困惑地歪了歪头,这一刻这位魔王陛下脱离了冷酷或是温柔的范畴,他甚至变得可爱——至少在他的爱人眼中是如此。
“冷酷?温柔?”宁舟呢喃着这两个词语,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觉得奇怪。
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齐乐人对他挤眼睛:“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宁舟不假思索:“完美的人。”
齐乐人大吃一惊:“什么?!”
宁舟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是在说1+1=2这样的道理,齐乐人觉得,要是这把弓考验的是对爱人的滤镜,宁舟也能一举拉开弓弦。
唔……说不定他也可以。
宁舟似乎有些赧然,他拿出了那根篆刻了符文的箭矢,非常粗糙,和这把弓不是一个画风。
齐乐人忍不住问道:“这把弓,配这支箭,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宁舟:“不会。”
齐乐人好奇地眨了眨眼。
梦游塔极高,以两人的眼力可以看到遥远的茶湾城,它被包裹在地脉结界中,却危在旦夕。
因为有一位魔王已经准备好为他的王后摘下这座城池,那里将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给你看。”他语气轻快地说道。
宁舟的神情里有淡淡的骄傲,他没有直说,但是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无不在告诉齐乐人,他带着罕见的得意,想要向他展示什么。
宁舟将那根粗糙的箭矢,搭在这把炫目的长弓上:“注意脚下。”
齐乐人看了看脚下,梦游塔?
嗯,梦游塔?!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倏然睁大了。
果然,随着宁舟缓缓拉开这把重弓,脚下的梦游塔开始摇晃,通体漆黑的高塔被笼罩在与长弓一样的光芒中,逐渐坍缩!
齐乐人愕然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此刻他和宁舟的脚下已经无所凭依,他们凌空而立,脚下的梦游塔在梦幻璀璨的光芒中融入到了那根普普通通箭矢上。
这座矗立在曙光湾一千年的地标建筑,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它化为复仇的武器,报还巨人王与梦魔时隔千年的旧怨。
这就是恶魔。对于恶魔而言,爱或许短暂,但是仇恨却可以久长。
随着梦游塔的融入,箭矢变了。它从一根树枝削成的粗糙箭矢,变成了一支真正的利箭!
金属、漆黑、锋利,通体篆刻着复杂的符文,毁灭魔王的力量覆盖在它之上,将自己本源中澎湃的力量灌入其中。
宁舟已经将弓开到了最大,挽弓射箭的他神情平静而坚定,这是一种慷慨赴死般的决然,他深信自己在行正义之事。
他在毁灭,但毁灭是为了带来人间界的和平。
在地平线亮起第一缕晨曦的微光前,这支梦游塔化作的箭矢,乘着最后的夜色奔向茶湾!
整个南疆都听到了这一声破空的尖啸声。恶魔们从居所、巢穴、洞窟的缝隙中抬起头,看向这支贯穿了夜幕的神箭。
“三。”放下弓,宁舟轻声念道。
“二。”他又念。
“一。”齐乐人会意地跟上。
箭尖刺入地脉结界,黑沉的结界立刻运转到了最紧急的状态,所有的力量汇聚在了箭头刺入的位置,无数腾升着黑烟的地脉力量死死束缚住这支箭矢。
然而下一秒,箭矢身上篆刻的符文亮了,箭尖倏然爆开了一簇色彩缤纷的烟火,宛如黄昏之乡的建立日庆典。
第一朵烟花在结界上盛开,每一点散落的火花都重新绽放,成为第二朵、第三朵……无数朵烟花在黑色的结界上渐次盛放,在地脉结界的薄弱处敲开一道又一道的缝隙。
伫立在茶湾城下的恶魔大军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些恶魔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从来只盛开在黄昏之乡的烟花,在这一天盛开在了魔界。
齐乐人也愣住了。
“这几天我篆刻的符文,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让你看一看烟火。”宁舟站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十八岁那年我们一起回黄昏之乡的时候,你陪我看的烟火特别美,我一直铭记在心。”
为了这一场烟火,他悄悄琢磨了好久,终于研究出了正确的符文。
他本不需要这么做,有没有烟火的效果,都不影响梦游塔之箭射穿茶湾结界,但是他就是莫名地想要给齐乐人看。
这种没来由的浪漫想法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背着齐乐人偷偷准备了起来。
齐乐人惊叹地低呼了一声,跳过去一把挂在宁舟的脖子上。
“真好看!”他开心地说道,在宁舟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你还学会了搞浪漫惊喜,一百分一百分!”
他高兴坏了,宁舟表达爱意的时候非常务实——空运各种各样的礼物给他。齐乐人和他相反,他会弄点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比如自制的书签和铜印章,他和宁舟一人一份。今天冷不防看到了新花样,齐乐人觉得应该好好鼓励宁舟一番。
结果他的鼓励似乎有些过火,在被连着亲了几口之后,宁舟腼腆地转过通红的脸,看向茶湾结界。
这些腾空而起的美丽流光,一道又一道地盛开,坠落的花火化为新的烟火,直到坚固的地脉结界,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庞大的毁灭力量。
地动山摇,结界崩塌!
………………
“大人!我们搜查到了一段重要的记忆!三年前,有人目击到毁灭魔王和龙蚁女王出现在了这里!”
“快!把记忆给我!”
愚昧恶魔欣喜若狂,它摸了摸胸前的黄金胸针,这是那个黑影最后交给它的东西。
理想国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一只恶魔搜检官走了上来,它低下头,肉瘤一般的脑袋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生出了一只灵活的眼球,将一段摄取到的记忆投放在了愚昧恶魔身后的墙壁上——那是一副茶湾的全景壁画。
投影中,毁灭魔王和龙蚁女王走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上,前方是诡异的迷雾,他们用星盘核对了一下位置,一起走入了迷雾中。
“戈壁、迷雾……星之崖,原来是星之崖!”愚昧恶魔狂喜地惊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要用胸针联络那个黑影。
窗外,腾空而起的烟火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愚昧恶魔衰老的面容。
恶魔们齐齐看向窗外,被这从未见过的空中之花吸引了。它们盛开在夜幕之中,却让夜幕化为缤纷的白昼,美得让人惊叹。
“这是什么东西?”愚昧恶魔喃喃地问道。
烟火之中,大地震颤,有一道冰冷而锋利的光芒越来越近,随着它的逼近,恐怖的毁灭本源在涌向茶湾。
“结界破裂了!”
“敌袭——!”
“大人,小心!”
各种各样混乱的声音,在这最后一刻组成了一曲毁灭的交响乐,愚昧恶魔惊恐地试图抵挡,可是刹那之间,一支箭贯穿了行宫微薄的防御,贯穿了墙体,也贯穿了它心脏里的恶魔结晶。
黑色的金属外壳褪化,露出了粗糙得宛如树枝雕琢的箭身。
愚昧恶魔被钉死在了高墙上,毁灭吞噬了它的心脏,它瞬间死去,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房间里的其他恶魔们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走,可是已经晚了。
从尸体中溢出的毁灭之力宛如潮水一般将它们卷入,顷刻间多了几具完好的尸骸。
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只剩下愚昧恶魔是站立着的。
不,是被悬挂着。
它的尸体被箭矢钉在了壁画上,血液从这副茶湾全景的壁画上缓缓流下,浸透了这座丰饶富庶的南疆之城。
“吧嗒”一声脆响,愚昧恶魔的黄金胸针掉在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白色的雾气弥漫在这间死者的房间中,一切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