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齐乐人为这场远征做的注解,这是一场伟大的失败。
神流下了第一滴血。
不可战胜的神化破灭了。
等待祂的,是被三位新生的魔王囚禁于“金鱼缸”中,至今无限死循环的命运。
但是这一队先驱者们,几乎全部葬身在了死亡之海。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个疯子——
死亡之海的战场中,年幼的夜莺流着泪,一个又一个杀死了被污染的战友们,他们将生命与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拜托她活下去,将这场弑神之战的始末告知后来人。最终夜莺在极光中飞出了这片绝望之地,成为了唯一清醒的生还者。
宁宇在世界意志的诅咒下,被毁灭本源吞噬,成为了恐怖的疯王。从今往后,再没有人笑着叫出他的名字,搭着他的肩膀与他玩笑。只有狂喜的恶魔们跪倒在他的脚下,驱使着这把锋利的刀,刺穿人间界的心脏。
直到他再一次见到玛利亚。
三年前,齐乐人在地下蚁城,在世界意志的记忆漩涡中,亲眼目睹过那场命运一般的重逢。
当毁灭魔王的大军在地下蚁城破开通往人间界的缝隙时,玛利亚从圣城赶来。
彼时,这位被诅咒的疯王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从梦想拯救世界的勇者,堕落成了满手血腥的魔王。
他忘记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念,乃至自己的名字。
可是当他在战场中见到玛利亚的那一刻,他黑暗混沌的神智中,涌现出的是一种感觉——仿佛是一汪地底的热泉,在极致的压力下崩穿地缝,滚烫的沸腾之水朝着天空喷涌,灼热到烫伤皮肤,汹涌到不可阻挡。
他一定热烈地爱过,也被人所爱。
哪怕所有的记忆都被摧毁,他再记不得她的名字,她的模样,她的声音,那种感觉也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失而不复存在。
因为爱与被爱,是一种烙印于灵魂的感受,是超越了时间与记忆的永恒。
爱是不死的。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穿过厮杀战场,来到玛利亚的面前,虔诚地问出那个问题:你是谁?
他想要的不是答案。
他想说的——
是我依旧爱着你。
……
再后来,宁宇带走了玛利亚,向她求婚。
他早已忘了准备好的钻戒放在了哪里,于是他在自己的宝库中苦苦寻找,重新为玛利亚找了一枚硕大的钻戒。
疯魔王与圣修女的婚礼在魔界举行。
宁宇猩红眼眸中的爱意从疯狂的深渊中满溢出来。他的爱人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的表情却宛如赴死一般绝望。
她为什么难过?难过得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是因为我吗?
他不明白,可他不想让他爱的人难过。
于是他安慰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前,虔诚地发誓:“如果我让你难过,你就杀了我,随时都可以,我不会反抗,我愿意!”
他以为她会高兴,可他看到的,却是玛利亚脸上滚滚落下的眼泪。
再没有一场婚礼中的誓言,比此刻一个疯子的“我愿意”更深沉。
他愿意为爱而死。
而最终,他践行了他的誓言。
………………
再后来的故事,写在了噩梦世界的历史书上。
本源的侵蚀越来越恐怖,玛利亚想尽办法也无法挽回爱人的神智,甚至无法劝阻宁宇。她最终逃离了魔界,回到教廷寻找办法,她也确实找到了办法。
宁宇毕竟是一个外乡人,他会被副本困住。玛利亚用教廷的秘术为他打造了一个副本,想将他困在里面,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最后,战火烧穿了人间界的大地,恶魔大军兵临圣城。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圣城战役中,圣修女杀死了毁灭魔王。
可是没有人真正知道,在那最终、再无法逃避的相杀之前,玛利亚做过多少绝望的努力。
冥冥之中,宁宇与人间界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逼迫玛利亚去做选择。
每当魔界的大军攻破一片教区的战报传到玛利亚的耳边,她都能感觉到心中的那一柄天平发出被命运拨动的声音。
天平在倾倒,宁宇在坠落,而她抓不住他的手。
拥有守护本源的她,守护不了自己的爱人。
她陷在犹豫的泥沼之中,苦苦挣扎。
她从未想过,从小向往着成为一名女英雄的自己,竟然会提不起一柄正义的剑,去审判一个罪大恶极的魔王。
双重的痛苦加诸于玛利亚的身上,无法拯救爱人的绝望,还有一份日益沉重的愧疚。每一个因为她的犹豫而死在恶魔大军手中的生灵,都是她余生要背负的罪业。
当这份罪业彻底压垮了玛利亚的那一刻,圣修女终于举起了她手中的剑。
——她终是成为了她少女时梦想的英雄,从此人间赞颂她的名。
………………
站在演讲台上,齐乐人情不自禁地看向宁舟,宁舟却低着头,沉默得像是一块顽固的石头。唯有攥紧的拳头,透露着他此刻不平静的心绪。
父亲,多么陌生的称呼。
在宁舟的人生中,父亲的角色可以是老师阿诺德、监护人教皇、隐修会的圣理查德,唯独不可以是一个屠戮人间界的魔王。
他如同每一个教廷的子民一样仇恨着他,只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
再后来,即便他知晓了自己血脉的来历,知道了毁灭本源的诅咒,甚至宁宇弑神救世的壮举,他仍是无法释怀。
因为对他而言,宁宇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段关于杀戮与仇恨的惨痛历史,他唯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在齐乐人的演讲中,宁宇活了过来。
他不再是记载于纸上的冰冷文字,而是亲历者夜莺说出来的故事。
——你应该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听到宁宇过往的齐乐人,这样对夜莺说道。
——有意义吗?他们都已经死了。夜莺反问。
——当然有。越多人知道宁宇他们的故事,就会有越多人醒过来,他们会看清自己所处世界的真相,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去挑战世界意志吗?别开玩笑了,大部分人类没有那样的能力,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只是徒劳送死而已。
——不,夜莺,我不这样认为。宁宇作为一个人,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但是作为一个符号,我和宁舟,也是“宁宇”,每个不甘心被那条金鱼玩弄、想要反抗祂的人,都是“宁宇”。
——就算是宁宇,他也失败了。
——他没有。那条金鱼或许可以杀掉一个宁宇,但祂杀不了所有的宁宇。所以,你要把宁宇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而我,会将这个故事告诉更多人。到所有人都醒来的那一天,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走向胜利。我们一定会胜利!
于是,那一支穿越北大陆与魔界的传奇先驱小队,从时间长河中短暂地被唤醒,让每一个听众看见了他们身上那理想主义的光芒,熠熠生辉。
从今往后,那位恐怖的魔王找回了自己的姓名。
齐乐人被听众们的表情鼓舞着,将演讲的内容从过往的历史,拉回了如今的现实。
“二十五年前,先驱者们的抗争失败了。但是这并不是结局,真正的结局还未到来,因为我们的抗争还没有结束!
“不久之后,我将与我的伴侣参加一场加冕仪式,这场仪式中的胜利者,将获得挑战世界意志的资格。我希望胜利者会是我们,但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所以今时今日,我要将这个故事告诉大家。
“就像宁宇在越过卢比孔河前说的那样:越过神与人的鸿沟,我将解放整个噩梦世界。但若不越过,我将毁灭。
“那一天的宁宇已经明白,抗争是有代价的,最后他成了那个代价。这份勇敢,是与生俱来的吗?是只属于宁宇他们这群英雄的吗?我想不是的,这份勇气,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就好像三年前的黄昏战役中,无数为了保护黄昏之乡而牺牲的英雄们,他们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是你,也是我。
“而我,齐乐人,重生本源的持有者,我从未渴望过战争,也痛恨杀戮与死亡。但如果这是必要的抗争,是为了保护更多人,是为了将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世界,从不爱它的神明手中夺回来,那我愿意去战斗。
“如果我胜利,我就是成功的经验;如果我失败,我就是失败的教训。就像今天的演讲一样,会有人将我的故事告诉你们,也会有人接过这份责任,继续与神明的抗争!”
齐乐人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空。
“最后,我想对世界意志说。是的,这是来自两个世界的檄文,我们在像你宣战!二十五年前,宁宇他们未竟的远征,今日由我们接过这面旗帜。我们必将从你这个窃贼的手中,夺回创世的权柄,解放整个噩梦世界!”
“战斗,直到我们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