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当即对着皇上跪下，掩面哭泣道：“皇上这般说，臣妾真是无地自容。今日分明是王舒骄纵，对穆王不敬……”
皇上笑着过来扶她：“你看你，怎么还当真了？快起来。他们小辈玩闹，谁过了说几句就行，和你有什么关系？”
皇后泣道：“臣妾把幼弟当成半个儿子看待，又担心母亲性格软弱，无法照顾好他，所以从他小时候开始就多加照顾，却没想到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都是聪明人，所以皇后很清楚，有些话今日不说开，等到在皇上心中变成解不开的死结，那她就危险了，王家也就危险了。
皇上这个人，其实是仁厚之君，对身边的人很少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情。
但是他是皇帝。
他走到这个位置上，也是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
她的枕边人，从来不是小绵羊。
皇后今日心惊地发现，她这个年岁，竟然也会犯错。
——她怎么就忘了，他先是君，才是夫呢？
没有任何人事，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
久居人上，还能记得当年情意，已是不容易。
但是这情意被岁月消磨得，就像一张经年累月保存下来的纸张，看似完好无损，但是如果不知轻重去碰触，可能就立刻碎成了片。
皇后想到这里，更觉心惊肉跳，所以一味认错。
“王舒也是如此。臣妾断断想不到，从小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的孩子，竟然能说出那般污秽不堪的话。”
皇上替她拭泪，叹气道：“你呀，就是太过良善。”
皇后顺势道：“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只能宠，不能管教，唯恐付出这么多还被人说不好。臣妾愚钝，没想到把他们惯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样子……这事今日必须要让他们记住教训。”
顿了顿，她继续道：“往后王家的事情，臣妾也是再不管了。以后王舒，不必再进宫了，臣妾会责令王家尽快给她择婿，陪嫁两个严厉的嬷嬷，免得她日后还如此口出无状。”
皇上道：“那些事情以后再说。”
皇后却明白，他甚至都没劝，等于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皇上对王家的忍耐，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皇后心里不是不悲凉的。
这些年，她小心谨慎，大事上没有让王家恃宠而骄，只是这些微末的小事……
不过转念再想，这次得罪的是穆王，下次再得罪几个权臣……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是踩到了皇上的底线——适当范围内，皇上给的恩宠，你得感恩；但是一旦越界，帝王是不会有心软一说的。
“来，让穆珩这小子给你赔礼。你是皇后，他竟敢无视你的话，今日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朕给你撑腰，他要是再敢耍横，看朕不扒了这泼猴的皮！”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眼神之中也带着对后辈的喜欢。
不管真假，皇后明白，皇上这是要和穆珩亲近的。
穆珩撩袍跪下，却不言语。
皇后忙道：“穆王不必这般。为人父母，谁不护着自己子女？今日之事，说起来该我代王家和你道歉才对。”
她心里肯定多少介怀，但是也有些庆幸。
幸亏事情闹大了，从这件小事里，她及时窥见皇上内心深处真正的态度，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
皇上笑道：“你对这小子太客气了。来人，传朕旨意，穆王不敬皇后，罚俸三月！”
皇后道：“皇上，穆王现在可是有妻儿要养活，这样不好吧。”
“他得罪朕的妻，朕还管他妻儿如何养活？”皇上爽朗笑道，“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穆珩站在旁边没有应声。
显然，他不愿意附和皇上的玩笑话，表明今日他还生气。
“你小子，还拧上了。”皇上骂道，“皇后，你先去主持大局，给朕的青年才俊们把把关，都挑个贤妻……朕还要好好骂骂这小子。”
皇后明白皇上这是有话要单独和穆珩说，起身行礼告退，“臣妾有一件事情先请您示下——”
“什么事？”
“今日迟迟受到了惊吓，臣妾觉得该给孩子压压惊才好。”皇后温婉笑道，“臣妾想起当年您送给臣妾那尊白玉观音，想赐给她，还得请皇上示下。”
皇上眼中露出些许感慨之色，“那是你怀太子的时候，进宫受到惊吓，夜不能寐，朕担心你们母子，所以特意让人请的南海观音是不是？”
“嗯。”
皇后说起这些，无非是想让皇上记起当年同甘共苦的情意。
皇上心知肚明，但是内心也无法不被触动。
皇后跟他风风雨雨几十年，确实吃了很多苦。
皇后和王家的蠢货，不一样。
皇上摆摆手道：“她小小孩儿，用不到。那是朕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再让人去库房里找找孩子喜欢的东西，多给她几样便是。”
“是，那臣妾告退。”
穆珩一直没有展颜，好像帝后之间的对话，和他毫无关系。
等皇后出去后，皇上脸上笑意淡去，往龙椅后靠了靠，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他说：“令谨，皇后是跟着朕苦过来的。”
穆珩，字令谨。
“微臣知道。”穆珩淡淡道，“皇后娘娘，值得尊崇。然而有人妄想鸡犬升天，那大可不必。前朝外戚之祸，祸起萧墙，微臣以为，当以史为鉴。”
皇上叹气道：“那也不至于。王家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就算他们不做什么，一旦在王家事情上失了公允，其他人如何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微臣以为当防微杜渐……”
“行了。”皇上打断他的话，“那些御史，天天在朕耳边叨叨这些，你就让朕歇歇吧。”
穆珩抿唇沉默。
“朕也给你撑腰了，见好就收。”半晌后皇上叹气道，“只是朕之前也没想到，王家现在变成了这样。”
就是他的女儿，也不会猖狂至此。
“该出气也出了，别搅了今日的宴会。”皇上道，“还是皇后的生辰，一年就一次。对了，你刚才见了今年新晋的青年才俊，有没有特别突出的，给朕举荐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