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分钟后,柏林的病房内
“经过异能力的一系列治疗,柏林先生的伤势已经基本恢复,只要再静养一天就可以出院了。”秦越人扶了扶眼镜,将手中的治疗报告翻过一页。
想起不久前前辈的托付,他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又补充道:“如果柏林先生是异能力者的话,我个人建议柏林先生在24小时内最好不要全面使用异能力,否则伤口很有可能会重新崩裂。”
“重新崩裂?为什么?他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用异能力快速催生的新组织和新血管还很脆弱,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变得和它们周围的同伴们一样坚韧。”
秦越人“啪”的一声合上了装有治疗报告的文件夹,并将它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根据我们最新的研究,有少数异能力者在全面发动异能力的时候,体内的血压会在短时间内极速上升,完全超过了新生血管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不太清楚柏林先生是否属于这部分异能力者,所以在这里多说一句、以防万一。
顺带一提,刚才我提到的那一类异能力者,绝大部分都是跟柏林先生一样的、rh阴性血的拥有者。”
……
等秦越人离开病房后,柏林笑嘻嘻地对江禅说:“我说江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早一天出院又不会怎么样。”
“你给我闭嘴,没听见医生刚刚怎么说的吗?这事没商量。”
想到噩梦中眼前人决然离去的背影,宁信其有的江禅盯着柏林的眼睛,皱眉问道:“而且你到底在急什么。”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柏林没让内心的焦虑不安泄露分毫,只是笑着说,“而且我手下的人还没把乌鸦的羽毛处理干净呢。”姑且这么说吧,也不算是说谎。
“这样吗?你等我想想。”
江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虽然挥了挥手表示她会考虑,但她的眼睛却紧盯着在自家地盘还是谨慎到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弟弟,一秒钟都不肯离开。
因为即使不用直觉,江禅也一样可以确定,她家猫猫肯定没说实话,至少说的不全是实话——她家猫猫类似的前科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都懒得数了的地步。
而这也是为什么,第二个梦里的她不信猫猫的话。
其实当时直觉都已经明确地告诉她,她家猫猫说的都是真的,但多次上当的她也仍然认为他在满嘴跑火车。
但是总之,先不管他这回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多少是真的,这回绝不能再看丢了!
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是一个错眼,居然就找不见人了!
“不行哦~这些问题不论哪一个都涉及到工作机密,不是江小姐可以知道的呢~”
听到病床上的弟弟略带调侃的声音,江禅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话说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性格
“那麻烦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是我能知道的?”江禅眨了眨眼睛,稍微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如果想从这孩子的嘴里知道些什么,最好不要想着自己能迂回包抄——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他用精湛的话术带到沟里——必须大大方方直截了当地问。
再说了,她天生也不是那块料。
“只要不是跟工作相关的事,我想我应该都可以跟你说?”柏林看着被江禅在不经意挡在身后的、紧闭的病房房门,笑着歪了歪头。
接着,他又四下看了看,在注意到窗外阳光明媚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个发色跟阳光一样明媚的少年的身影,就连心中的不祥预感似乎也跟着散去了些许。
“呐,江小姐,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写信跟你说的那个孩子吗?”柏林笑弯了眉眼。
云晨他们就算拿了人也不会这么快就撬出情报。再说,这回也许是他想多了。所以还是稍微讲点愉快的事吧,多少能安哥哥姐姐的心、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嗯?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你去了日本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难得这孩子愿意主动聊工作以外的事
“是啊。要不是他,我可能没办法那么快就适应日本的生活。”柏林用左手撑着下巴,脸上浮现出追忆。
——
二十二年前
“我说你啊,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打回去?”鼻梁上贴着一块创可贴的金发男孩用双手揪着面前灰眸男孩的衣领,大声问道。
“……”
回答他的是沉默的目光,还有轻轻的摇头。
“等等,你不会说话吗?”
——
“我那时匆匆跟着妈妈到日本,虽然花时间突击补习了一下,但只能勉强听懂日语,读写虽说也凑合,但就是不会说。这一下,就让那群无知的小孩以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哑巴了。”
“等等,哑巴?你?”坐在椅子上的江禅因为惊讶,身体微微前倾。
“是啊,”柏林笑着指着自己,“我曾被同龄人认为是个货真价实的哑巴,没想到吧?”
“没想到,确实没想到。”江禅抽了抽眼角。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还会有被当成哑巴的时候?不过,之前好像从来没听他提过这回事。
江禅重新挺直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再加上,我的眼睛是跟他们截然不同的灰色、肤色也因为血统比他们白一些,所以他们确信我绝对是个异类,于是就逮着我可劲儿地找茬。”
——
“……怎么又是你啊?他们都叫你异类了你为什么不打回去啊!你也觉得自己是异类吗!”
降谷零狠狠揪着自己刚刚从被从外面上锁的厕所里解救出来的同班同学的衣领,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声说道。
被揪住衣领的人的表情没有变化,他还是轻轻地摇头,同时在目光中带上了一些歉意。
“……真是的,我跟你这家伙说这个干嘛?反正你也不会回答我。”感觉自己在犯傻的降谷零松开了对方的衣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
“那个,泽田同学,看在我们住的比较近的份上,你以后都跟我一起走吧!有我在,那些人就不敢随便欺负你了!”
金发少年故意偏开头,用很勉强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只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站在他面前的灰眼少年的脸。
——
“因为你知道的原因,我当时大概知道妈妈在忙一些要保持低调、不能引人注意的工作,所以我尽量不跟他们起冲突,能躲着他们就躲着。在放学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冲出教室、冲出学校大门。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不是第一个离开学校的,那么就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什么?”江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是我的经验之谈。”
回忆起糟糕的童年往事的柏林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语气也如之前一样平淡:“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因为我是个不会说话的转学生而不愿靠近我,只除了那家伙。他会在他顾得上的时候给我搭把手。次数多了,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熟悉和亲近了起来。”
——
“欸我说,”叼着狗尾巴草躺在草坪上的降谷零突然说,“泽田同学,我教你怎么说话怎么样?看你这样天天在本子上写字,你写着也累、我看着也着急。”
他看到泽田同学在本子上用平假名写了“好”。
“诶?你同意啦!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降谷零一骨碌爬起来,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
——
“妈妈那一阵子很忙,根本顾不上教我怎么说日语,而师父师母那时又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只照顾才四岁的阿泓就够麻烦他们的了。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是尽量不要再给他们惹麻烦了。即使我知道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是麻烦。”
讲到这里,柏林又望向窗外那个特定的方向,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柏林已经刻意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但心里超乎寻常的焦虑和不安多少还是影响了他的言行。
比如,柏林频繁望向窗外特定方向的动作,终于让一直观察自家猫猫的江禅隐约意识到他可能在急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叔叔和陆师工作的实验室,就在那个方向。
收回目光的柏林似乎没发现江禅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又或者是发现了但不在意。
他继续悠悠地说道:“虽然我从没有说过,但是那家伙注意到了,并且主动跟我说想要教我,问我愿不愿意让他教。”
——
“那个,泽田同学,不是我不愿意叫你的名字,就是……就是你的名字比较……比较难念一点,我怕要是我不小心念错了,你会生气的。大人们不是说,名字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如果要叫朋友的名字的话,就一定要叫对了才行!不然还不如不叫!”
“那……zero叫我[川]怎么样?ka、wa,就像我叫你zero一样。”
“嗯?你说我可以叫你川?真的可以吗!川!这个名字读起来可真好听!”惊喜的金发少年猛地抱住身边的好友。
——
“在后来的某一天,我知道了日本人会直接叫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的名字、而不是在姓氏后面带上敬称之后,第一时间跑去问他,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叫我的名字。明明他都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很久了。”
“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的日名发音有点难读,他担心他念错了会让我生气,而与其念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念。”
柏林将目光转回室内,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紧闭的病房房门。
“我就跟他说,”柏林眼中笑意满满,“他可以直接叫我[kawa],也就是中文里的[川]。他知道,这对我来说,是除了家人和关系极为亲近的朋友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用来称呼我的名字。所以他非常高兴,直到过了一个星期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
“我说川,你之前到底为什么不打回去啊?就这样一直忍着,会让那些家伙越来越过分的。”
——
“他偶尔也会疑惑我为什么不还手,明明我看起来也不是多能忍耐的人。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一开始是不想还手、不想给妈妈他们惹麻烦,后来却是……没有还手的勇气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柏林不自觉地摸上了清醒后就重新被他缠上绷带的左眼。
“多么可笑啊!我居然没有勇气去反抗了!”
在那时也是!在十七年前也是!
柏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这让江禅在焦急的同时下意识地向病房房门挪动了一步。
而在她忍不住再挪一步之前,柏林的状态却逐渐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我那时有在想,也许我会就这样一直软弱下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我曾经最不齿的软骨头也说不定。直到有一天……”
——
“零没有错!欺负零就是你们不对!”
从来都对加在自身的霸凌保持沉默和忍让的少年第一次向霸凌者挥起了反抗的拳头。
——
“看到那家伙被人打翻在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来的勇气,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体型有两个我那么大、是不是人多势众,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挥着拳头冲上去了。”
柏林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怔愣的表情,还有那之后他说的话。我觉得我会记得一辈子。”
——
“川!我真没想到你当时居然会打回去诶!嘶——好痛好痛,川你上药的动作轻点。”
“啊,川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啦,就是看到川你终于愿意还手了,觉得高兴而已。”
帮他包扎的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就算现在会说话了,他还是更习惯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样如果哪天有人找川你的茬、而我又刚好不在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川你不会被人欺负了!”浑身挂彩的金发少年露出了跟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
“我想那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句话对当时的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没关系,这种事只要我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柏林微微握了握拳。
“从那一天起,我借口感兴趣——虽然这确实是一部分的原因——拜托妈妈还有师父师母,请他们抽空教我一点格斗术。
大概是我真的很少跟他们提要求吧,他们居然直接找了一位当时正在日本潜伏的外国特工,请他来教我截拳道。”
“什么?婶婶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么?”
“妈妈他们当然不知道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心让我三不五时地就去他的家里转悠?而且不只是他,他的妻子也跟他一样是一名潜伏的外籍特工。”
“那你当时告诉婶婶他们了吗?”
“当然了。”柏林给了她一个你在想啥的眼神。
“这么重要的事我肯定是要说的,不管别的,就是那名妻子的妹妹正是梁阿姨这一点,我也一定要告诉妈妈他们的。顺带一提,那名特工会教我截拳道,最初还是梁阿姨牵线搭桥的。”
“梁阿姨?……等等,柏林你说的难道是……”
江禅想到了当初因参与“重要证人保护计划”而被改名为“梁远乐”的宫野艾莲娜,能被她家猫猫叫做“梁阿姨”的……估计除了她没别人了。
“是啊,就是江小姐你想的那个[梁阿姨]呦~”
柏林笑着,又看了眼病房房门,清了清嗓子,有些戏谑地说道:
“为了感谢陆师先生您帮我打发走了因为看到您鬼鬼祟祟地在我的病房外徘徊所以想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的柳德米拉.张医生,我可以请您进来跟我近距离接触。这样您的异能力作用在我身上的效果会更好一些,而我面前试图开解我的江小姐也不用分心掩饰您的存在了。”
“……柏林,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猝不及防被表弟拆穿的陆师挠着头,有些尴尬地钻了进来。
“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
柏林指了指自己还露在外面的右眼,鸢眸中能看到一点微光。
“医嘱只是说我暂时不能全面发动异能力。我的生得术式可还是在正常运转运行呢。
我注意到陆先生和江小姐在住院部的楼下独处了半个小时。接着,你们两个又几乎同时到达我的病房门外,但是之后进来的却只有江小姐一个人。而陆先生你虽然没有就此离去,但也在病房门外徘徊。一联想到陆先生的异能力,我大概就猜到了你们之前在那半个小时里做了什么、以及想要做什么了。而之后的发展,也印证了我的推论。”
“……我说柏林啊,你一天到晚想这些,真的不觉得累吗?”江禅委婉地问。
怪不得自家猫猫从小就低血糖,一天到晚想这么多,不得低血糖才奇怪。
“不累啊,亲爱的江小姐,这对我来说只是最基础的推理。
话说回来,如果我没有记错,陆先生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对吗?”
江禅和陆师两个人都知道,柏林指的是十七年前、在他十岁的时候。
“其实你们俩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的,”柏林又看向窗外他看过的方向,“我不反对你们这么对我。真的。有些话我还是……要借助点什么才能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