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在不放心一直说自己没事的泽田弘树的状态,而且又恰好碰上节假日,灰原哀一大早就来到了泽田家。
“咳咳咳,弘树哥!你到底又喝了多少咖啡啊!”
才一进门,灰原哀就被浓郁的咖啡味呛得咳了出来。
“啊?哀?你怎么……呃,没有啊,我没喝多少。”
或许是灰原哀脸上的不满与控诉太过显而易见,泽田弘树的反应慢了半拍——他眨了眨眼,用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将手里还剩下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
而直到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泽田弘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紧接着,就像是说好了一样,在鼻尖一点一点地被酸涩填满时,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了。
哥哥,你曾经跟我说,人要向前看,总是沉溺于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可是,为什么我已经努力向前看了,却还是会在某一刻猛然发现,自己仍留在原地呢?
如果换一个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接下来的发展,或许是小心翼翼的安慰,亦或许是手足无措的沉默。
不过,现在在场的另一个人,是灰原哀。
所以,她很清楚,泽田弘树为什么会在做完一件看起来很平常的事之后就突然开始发呆流泪。同时,她也非常明白,泽田弘树的心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滋味。
在将自己那时的经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之后,灰原哀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参考那时某人的做法。
她深深地看了眼心绪不宁的泽田弘树,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然后小跑到落地窗边拉开了窗帘,让清晨的阳光驱散室内的黑暗。
接着,她的目光在房间内四处游移,最后落在了角落处一把实木椅子上。
通过目测,灰原哀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椅子的重量,确定是现在的自己想独立搬起来一定会摔倒的等级。
最后,她跑到它的附近,一咬牙……
砰——
“哎呦!”
不平常的闷响与短暂的痛呼,成功地唤回了泽田弘树的神志。
“哀?”
一见被椅子死死压住无法动弹的灰原哀,泽田弘树也顾不得其他了,立时便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的身边,将椅子搬到一边。
“哀你怎么样?还好吧?怎么想起来搬这个椅子了?”泽田弘树小心翼翼地将灰原哀扶了起来,轻轻拍掉她身上刚刚沾到的灰尘。
“放心吧弘树哥,我没事。”
看着泽田弘树如临大敌的模样,灰原哀在心下觉得有点好笑的同时又很感动。
说什么就信什么……果然弘树哥跟泽田哥一样,都是对亲近的人完全不设防的类型啊。
“哀啊,你怎么突然想起搬这把椅子了?”
检查过灰原哀身上并无大碍之后,泽田弘树便问了起来。
“因为我想开窗通风,这房间里的空气太浑浊了。”
灰原哀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房间里唯一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它现在是锁着的,开关所在的位置,刚好是灰原哀踮脚都够不到的高度。
“那你也可以叫我……对不起。”
“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现在弘树哥有空帮我把窗打开了吧?”灰原哀从身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偏开头,递给了脸上挂着泪痕却不自知的泽田弘树。
“啊?哦。”
随着啪的一声响,窗户被打开,室外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清新取代浑浊,淡淡的草木香欢快地四处游荡。
不过,灰原哀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上哪怕一点。除了属于过来人的某种考量,还有……
“弘树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有多久没有收拾房间了?”灰原哀指着地板上四处散落的文件和杂物,转头用死鱼眼盯着泽田弘树。
虽然来之前有想到,以弘树哥现在的心理状态,能记得吃饭睡觉就不错了,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但房间的杂乱程度还是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呃,应该……也没有很久……吧?”再次开始心虚的泽田弘树眼神漂移。
所以哥哥那时候为什么要给哀备用钥匙,并告诉她可以随意上门不用顾忌啊?
“哀,要是你看弘树有哪里做的不好不对的地方,只管教训他,如果他不服气,你就来告诉我,我收拾他。”
甚至还当着他的面,这么跟哀说。
明明他才是哥哥的弟弟……
嘀嗒——
在万籁俱寂的内心世界里,忽然落下了一滴浓郁的墨。那之中蕴藏着苦涩与愧悔,它们犹如旧时的瘟疫,蔓延得悄无声息,将一切正常思绪赖以存在的空间蚕食殆尽。
对啊,正因为他是哥哥的弟弟,所以哥哥才会亲手把自己送上那条绝路。
“目前已在多番筛选下有了唯一的怀疑对象,最近将通过其亲属进一步试探其身份,确定后择机斩草除根。”
当看到这段有关天蝎宫情报的时候,泽田弘树眼前一黑,像是有个人将一把刀直直插进他的心口、然后又恶狠狠地剜了几下,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这份情报是哥哥解密出来的,而解密成功的时间,又正好在他去横滨后给哥哥打那通电话的时候。
那么在挂掉他的电话后,哥哥都想了些什么呢?
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泽田弘树猛然发觉,他的灵魂似乎已经被什么劈成了两半。
其中的一半横眉冷笑,嘲讽他有眼无珠,不仅将潘多拉魔盒当成了稀世珍宝,而且还对哥哥的异常视若无睹。
而另一半则掩面痛哭,责备他愚蠢不堪,成了敌人手中那枚将哥哥逼入死局的棋子,让哥哥不得不束手就擒。
呐,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
眼看着泽田弘树的目光又一次变得呆滞涣散,灰原哀低下头,长长叹出一口气,心情愈发复杂。
她当时在那个人的眼里,也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吗?
灰原哀不合时宜地想。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清楚那个人拉她出来是怎样的心情,而他在这么做时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和目的,也还是在一团迷雾之中。
但是,他的行为确实让她不再一味地沉溺于悲痛之中,也间接使她拿到了那唯一一颗,虽然已经清点入库、但还没被记录在案的aptx—4869。
而正是因为那颗药并没有被记录在案,所以即使她在过往的实验报告中留下了,发现极少数小白鼠幼龄化的记录,组织里应该也鲜少有人会通过这一点,想到她是吃下药之后被缩小了身体,并因此从那个密室里逃了出来。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想着想着,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灰原哀的脑海中,但在她抓住它之前,就像流星一样消逝了。
灰原哀下意识抬头,想找泽田弘树交流一下这件事。但所有的话语,都在她看到泽田弘树那张除了悲戚再无他物的脸后,烟消云散。
算了,这件事先记着,等弘树哥的状态好点了再提。
灰原哀咬牙,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个她直觉很重要的问题。
现在得赶紧转移弘树哥的注意力,不能让他长时间停留在这种状态。好好想想,那个人那时,采取了什么措施,才让她那么快就振作了过来。
灰原哀皱着眉,努力回忆她人生中最晦暗的那段时光,希望能从中找到对解决现状有参考价值的部分。
当然,基于同样的理由,她的目光再一次在这个房间里飞巡,不放过每一件物什、每一个角落。
从弘树哥的气色来推测,他这几天虽然也有像现在这样精神恍惚,但持续的时间应该都不长。
基于她来的时候,是用了泽田哥之前留给她的备用钥匙,才打开了外面的铁门和房子的大门。
再加上房间里杂乱无章的摆设,可以合理推断,弘树哥这日子一直是独处的。
所以在这个房间里,一定有什么即使弘树哥独自一人,也能持续地打断他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时间很短,思维很长。
嘀嘀嘀、嘀嘀嘀。
当灰原哀还在苦思冥想,试图找出究竟是哪个物品存在特殊之处时,泽田弘树的电脑突然响了起来。
“啊,居然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弘树哥?”
只是眨眨眼的功夫,灰原哀就惊讶地发现,刚才还在她身边的泽田弘树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电脑跟前。
“嗯?咋了?”泽田弘树从电脑后探出头,眼神是与不久前截然不同的清明。
“刚才的那个,是什么?”灰原哀顿了顿,开口问道。
居然一下子就恢复正常了……
“哦,是我上司给我发的工作邮件。”泽田弘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解密着刚刚发来的邮件。
“他……我是说,你的这位上司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给你发邮件吗?”灰原哀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现在正好是8点。
是巧合吗?还是说……
“是啊,不过他在其他时间给我发邮件的次数也不少。”泽田弘树略一犹豫,想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还是实话实说了。
听了这话,灰原哀直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思考了一阵,她才再次开口:
“唔,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弘树哥告诉我,你的上司在邮件里给你交代的工作都是什么类型……哦,我不是问具体内容,我的意思是,那些工作你做起来感觉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泽田弘树在电脑屏幕后翻了个白眼,“就算快被烦死了但还是要捏着鼻子做呗!”
“也不知道那家伙手里到底哪来那么多繁杂到只要注意力稍微分散一点就会出差错的精细工作!该不会是为了偷懒,所以才把该他干的活全都划给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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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杯户町的某间公寓,某个同样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的人猛地打了个喷嚏。
所以这又是谁在念叨我?安室先生现在应该没空才是。
加户祝一瞥了眼还躺在不远处的搭档,熟练地在胸口揉了几下缓解疼痛,然后倚靠在沙发上,长叹出一口气,眼中难得流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疲惫。
虽然这两天挑挑拣拣,把能丢给弘树的工作都挑了合适的时间扔给了他,但本就巨额的工作量再翻倍……
虽然他从外表看起来跟健康的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他目前确实是个应该被绑在病床上好好休养的伤员好吧。
哦,“应该被绑在病床上好好休养”,是乱步在听了悟和杰添油加醋的描述后给他下的结论,并且得到了晶子和之前被拉过来的笑春的一致赞同。
嘛,要是可以,他倒是也很想在病床上一直躺到身上的伤好利索了再起来之类的,但在这之前,他得先处理手里那些不妥善解决就会引起一堆连锁反应的麻烦。
比方说,如果他的搭档没在那天之前醒过来,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琴酒和富特尼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并被包括贝尔摩德在内的多位组织成员目击。
还有啊,一个三年前在跟fbi顶级狙击手的对狙中占据绝对上风的家伙,在三年后没有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射偏、甚至没有射中,距他最多只有200码(约182.88米)远的猎物什么的……
想到这里,加户祝一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拿起电脑旁的玻璃杯,将它缓缓举过头顶,对着窗外的阳光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所以说,祝你我好运吧,安室先生。
加户祝一在心里默默说,仰头将那杯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液体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