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这座二百年帝都中的日子仿佛一成不变。
五日一朝,刘寿上朝点卯、下朝伴驾;平日或入宫或出游或拜访刘辩,从不结交权贵,做着他退无私交、校兵不过千、吏员不足半的骠骑将军。
年仅九岁的刘辩已被史道人和何后派的一堆阿谀小人恭维得实在有些轻佻而听不进人劝了。刘寿本着哄熊孩子的态度每旬都去陪他一天,至于是玩乐还是讲论语故事就全看当日刘辩的心情。此外的大多数时间,刘寿则在家安心著书。
刘寿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亲身体验过风寒、热毒,早年治理过瘟疫,行军时又多有见过伤员及其感染、伤风等并发之症。此时左右朝中安定,刘寿便讨要了许多医书和药材,开始整理这些病症的救治之法。
骠骑府上当值的骆俊、夏馥、荀悦、钟繇等诸人日日闲来无事,都各自结伴读书论道,偶尔也来陪着刘寿研究医术。
此时赵忠已经发现夏馥就是当初刘寿府上的书佐“李珍”,只是刘寿圣眷正浓,且言行恭谨,赵忠一时间也奈何他不得。
这年中秋,刘寿入宫一趟回来,便在府里给属吏和亲兵们设了两处小宴。
众人此时皆无家眷在洛阳,就住在刘寿府中,因此刘寿的设宴也不过是让这帮人拿着刘寿的钱自己去买几个酒菜。
骠骑府诸吏大概除了夏馥外皆是内秀之士。众人对酒围坐,刘寿带头敬了天地国家和陛下,之后便三三两两地各自聊起来。
骆俊拉过韩暨和枣衹聊着如何治民之类跟他们暂时没什么关系的话题,桓阶兄弟听夏馥讲着桓帝时党锢之前的往事,钟繇荀攸旁若无人地说小话,荀悦在刘寿身边讲着“好恶喜怒哀乐为六节也”、又出主意该如何规劝皇帝和刘辩,不久只听夏馥那里说起善恶之论,竟抛下刘寿跟夏馥辩论去了。
系遯,有疾厉,畜臣妾,吉。(易经遯卦)
——由于被牵累而难以隐遁,就像疾病缠身那样危险。处在这情况下,就要畜养臣子和侍妾、使他们被我所用,才能转危为安。
刘寿就看着他们,心想,接下来五年自己要努力在风口浪尖上保住权力和封国。只是不知这些人当中,有谁会和自己一路走到最后?
骆俊大概会的,若无李燮一事自己早就请骆俊任国相了,待李燮这一任之后再奏应该不迟。夏馥、荀悦估计都会跟自己去封国。韩暨本无入仕之心,桓阶兄弟皆有节义,这几人在自己微末时以性情相投,大约日后也会同行。
而钟繇、荀攸、枣衹皆是应骠骑将军的征辟而来,刘寿却拿不准他们会在自己府上待多久了。三人皆年过而立,钟、荀两家都刚刚解除党锢,还没轮到支持他们二人去走任郡吏、举孝廉的路子,因而被效仿东平王的刘寿征辟于他们而言乃事早几年便能入仕的良机。枣衹大概也是想藉此入仕的。
这时外院亲兵们一阵哄笑,刘寿转头看去,正看见典韦端坐主位,略有些急促地招呼大家饮酒。典韦也会与某同路的吧?刘寿看向外院那边出神。
“将军”这时骆俊唤他。刘寿没听见,夏馥又叫一声:“玉郎!”
刘寿这才转头,只见这几人齐齐看着自己。骆俊笑道:“我等方才计议,将军有志匡弼,须立言以解人之惑。将军既著医论,何不依礼、易解其术?如此,当可助将军进言于上。”
面对自己精挑细选的正直贞节、经达权变之士,刘寿生平第一次讲了句不利于皇帝的话:“本无所惑者也。卿等仍记中常侍吕强之谏乎?当势危则断,而党锢旦夕而解;势缓则…”刘寿不再说下去。
——皇帝并不昏聩。局势危急的时候能开明纳谏,只是当他认为天下安定的时候便沉迷于玩乐、敛财。
众人都听懂了,一阵静默。刘寿苦笑:“我为臣子,尚不能劝止纳财。卿等且观来日。凡知其忠而不能用者,岂独吕强一人?”
夏馥不满:“将军立朝以德,岂可退避而讷言?”
“非也!”荀攸忽然出声,与之辩:“酌损之,弗损益之。将军先立于朝,而后可以进言。若直谏而失其位,如李相者亦不能助。”
刘寿心里自然是赞同荀攸的。却也不想多说此事,只是告诫众人出了门不可以再随意针砭时弊,又喝了几杯便回去歇下了。
之后,荀攸在府中渐渐地说话多了起来,时常为刘寿出谋划策,帮助他小心地应对赵忠,成功弹劾了几个在州郡大肆贪污而只上交给皇帝不过半数的宦官一党的二千石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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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外面皇甫嵩、朱俊的捷报一封封传来,仿佛突然间就天下太平了似的,朝堂上这几个月间都不曾出现什么忧国忧民的声音。
十月,皇甫嵩、董卓、李燮、黄盖合兵于广宗与张梁战斗。张梁军犟,于首战不能攻克。皇甫嵩趁敌战意稍懈,在黎明时分突袭敌阵,战至下午,成功大破敌军,斩杀张梁及三万多人,于逃走到河堤时溺死的也有五万多人,焚烧车辎三万多辆,虏获人数甚多。而张角则被破棺戮尸,运首级回京师。
十一月,朱俊、徐璆、秦颉攻克宛城,追击其残部,于西鄂精山再次大破黄巾,累斩杀数万人。另一边,皇甫嵩、李燮与原巨鹿太守郭典攻打下曲阳,成功斩杀张宝,歼灭十多万黄巾军。
至此,黄巾之乱平息。
皇帝见了战报,认为天下终于安定,当即下诏改元中平。
于是光和七年便成了中平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