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公元186年)春正月,刘寿回到了长安。
入城向车骑将军张温交了令,刘寿便把带了近两个月的军队全丢给赵瑾管着,自己不再过问了。
袁滂在去年底过世,袁涣兄妹已经回陈国去了。刘寿来到当初的小院子时,只见门上挂着素葛,院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老仆还在守着。这老仆本是长安人,递过一封书信,便告辞回家。
待展信看时,却是袁氏的亲笔,说三年后不论刘寿在何处都去找他。落款则是自己那天取的字“贤安”。
刘寿立在院中,想着自己未来的妻族,心里却忍不住地担忧起朝中的权宦来。再想及此番出师无功、羌乱未止,万千思绪,只余悲凉一叹。
“将军何故长叹?”这时从事刘陶和夏馥二人跟了来。
刘寿头也不回,毫不犹豫道:“思念陛下。”
确实是思念陛下,夙夜忧叹、痛心疾首的那种。
刘陶试探道:“将军前日与董破虏所言,非指军事吧?”
刘寿有点意外。自己与董卓那天聊天全没避人,没想到刘陶居然听懂了这隐晦的意思。于是问:“卿何以教我?”
刘寿是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了。
凉州这边好歹算是打完一仗了,边章韩遂等人重整旗鼓也得有大半年时间。此时仍有兵祸的地方就是自己赵国所在的太行山一带;而洛阳城中,皇帝和宦官的奢侈已近疯狂。
刘寿没有想好,是该回封国去,还是留在皇帝身边尽力救一些无辜的忠臣和可怜的百姓。
这时刘陶说道:“将军贤王之心,堪比于东平宪王也!陶当上书规劝皇帝,早诛阉竖,不使将军日日忧虑。”
唉,还没清醒呢…
刘寿对夏馥道:“夏君,给从事讲讲前侍中张钧的故事吧。”
于是夏馥开始科普,当初赵瑾任南阳都尉时,张钧是如何上奏诛杀宦官激怒皇帝,又如何拿赵瑾说事,最终连累了赵瑾也一起身陷囹圄的。
刘陶听完,道:“张钧言辞激烈,故而犯上;而我曾数次上奏,陛下皆未降罪,是用言之诚也。待我再谏,以解将军之忧!”——他还想再陈词恳切地劝谏一下。
这边刘寿却已下定了决心。
在这个时代里的人,遇到困境很难跳出所受的教育框架去想办法。忠直之士如刘陶者,几乎被害,却仍想着再次上书劝谏。
很可能,刘寿自己在中枢为抗衡宦官专权所做的一切,看似一时缓和了皇帝、宦官、忠臣之间的冲突,到头来却不过是帮眼下的暴政续命而已。
而党人世家此时正在冷眼旁观,静待这天下彻底崩坏。君不见,大将军何进,以及他帐下袁绍、孔融、陈琳等人,对这暴政何曾出过一言?大将军府数十名士,不是都像透明人一样么?
不如早退吧!
心意已决,刘寿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于是告诉刘陶不要私自上奏,刘陶只得答应。
夏馥好像还想说什么,看了看刘寿,最终还是拉着刘陶出去了。
刘寿看着他们远去,心里自我安慰道:好在有骆俊、荀攸与自己同路,尚能道一句“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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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朝廷的封赏到了。
当初张温派出有七路人马,周慎等五路都以失败告终,唯独董卓和刘寿的军队全员班师。朝廷因功封董卓为斄乡侯,封邑一千户。刘寿则被召回洛阳。
于是刘寿交接了兵马,仍与来时一般,带着府上一众人等外加一百亲兵,轻装快马回京去。
路上短短十几天,刘寿陆续听到了三个消息:
一是皇帝突然大赦天下,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二是太尉张延罢。车骑将军张温为太尉,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
三是皇帝复修玉堂殿,铸铜人四,黄钟四,及天禄、虾蟆,又铸四出文钱,或名曰“四道钱”。
第一件且不说了。
第二件么,张温就此成为了东汉第一位在外的三公,破例破得如此轻易…而宦官任车骑将军的惯例又开始了。刘寿原本想要细查袁滂之事,后来觉得没必要了。答案近在眼前,可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自己也扳不倒这些人,等快进到董卓入京再为泰山大人报仇吧。
至于这第三件…皇帝把从各种途径征收来的“修宫钱”放一起熔了,有些用来打造成摆件放在宫里,有些用来做成刻有四道花纹的新款铜钱……
呵呵。
待进了洛阳,便听人们纷纷议论着宫中流出来的“四道钱”。
有识者窃言:“侈虐已甚,形象兆见,此钱成,必四道而去。”
刘寿心里默默点头:不出四年,待京师大乱,这四道钱便会流布四海了。
回到洛阳当天,刘寿就抄了一份东平宪王的作业交给皇帝。当年东平王刘苍是怎么请求上交印绶、退位归国的,刘寿就怎么写。
皇帝最近得了许多新奇的玩物,此时正在兴建他心心念念的“裸游馆”,在一众宦官的耳旁风下,随意把刘寿的奏折留了两回,待刘寿三请,就答应了让他去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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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刘寿的一众故吏之中,钟繇、刘先皆已经弃官回乡隐居;荀悦给刘辩讲学,刘辩只每旬召他一次去讲些简单的故事,他如今差不多是闲居在洛阳;董承去了河间给太后、皇帝在老家盖楼;桓阶则弃官跑到赵国重新做起功曹小吏了。
钟繇还专门留了封信,吐槽说刘寿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被谄媚宦官的小人堵上门逼着交修宫钱,所以不是他对不起刘寿举荐,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刘寿原想设法劝劝皇帝让刘陶、陈耽二人再做议郎,如今见了钟繇的信,也熄了这个心思。自己此番就国,权势比去年出征时更为微弱,他们如何逃得过宦官毒手?
于是转手把这二人举荐给了大将军何进,何进立刻拜他们为从事。刘寿身份所限,已不能再为国家为公平正义做什么了,只有何进地位稳固,可以保住他们。
骆俊在洛阳多有好友,这几天也忙着道别。某日跟刘寿闲聊时,不经意间提起一位从前他任尚书郎时候的同僚,贾琮。
刘寿听说原本历史中清廉能干的交州刺史贾琮此时还在做议郎,想着冀州如今盗贼蜂起,原来的刺史估计不靠谱,正需要一位救火刺史,便向皇帝举荐了贾琮。皇帝还是心疼刘寿的,见是他举荐,就没让人家贾琮交修宫钱。
然后又跟太后、皇后、刘辩道别。
四月,又是一年立夏,刘寿打点好行李,一队十余辆马车出了洛阳,向赵国而去。
傅燮、邯郸淳等故交好友大概以为,按例藩王就国之后非诏不得离开国境,很可能与刘寿不会再见了。因此一直送出东门二十里,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