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放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韩浩带着骑兵一连冲过两座相邻的营寨,又跟樊稠的人马厮杀了一阵,赶在皇甫嵩重新整顿兵马包抄上来之前,便从容地往东边,也就是河北城的方向退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陵渡的视线范围之外。被袭营的皇甫嵩和樊稠都是步卒为主,追也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此时他已经从顺手抓到的几名俘虏口中得知,皇甫嵩和樊稠都没有跟周瑜照过面,也就是说,东边必然另有一支董卓的兵马。
不过韩浩倒是不惧。
他们的骑兵装备更好,移动更快,最适合从身后包抄出其不意地突袭。他们四千人冲了这两阵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仅有几十匹马被营地的辎重车辆绊倒摔伤而已。
这厢,樊稠收了兵马一清点,发现部下死伤将近有千人,顿时怒不可遏,找到皇甫嵩说道:“左骠骑,我等可以尾随其后向东而行,与张济两面夹击,必能大胜这些贼骑。”
皇甫嵩皱眉说道:“樊公且三思。韩浩都出现在此地了,赵王和卢子干的大军还会远么?如今河东已失了大半,蒲坂估计也守不住了,还是尽快退回风陵渡南岸,守住河津为上。”
“这,董将军他们还在河北,这恐怕不太好吧?”樊稠一听,顿时脸色皱得像个苦瓜似的。他也不想跟那些精锐的敌军交战,奈何已经跑去了河北的二将当中,董越是董卓的嫡系、张济是他的平级,他身为代替牛辅充任中军后援的主将,现在连敌人主力大军的影都没见着,是万万不敢随便丢下友军自己先行撤退的,不然那华阴城里的牛辅可不是什么讲情面的人。
皇甫嵩才不管他们这些牛辅部下的弯弯绕绕,直接就说道:“本将这就使人召回蒲坂守军,我们在此再驻扎一日,待我一万人马到时,便渡河退守南岸。”
“啊,唉!”樊稠看了看沿着黄河往东的那条山路,他又没有别的后援,见皇甫嵩不肯去追,他带着八千步兵不敢独自去追击,只好就此作罢,重新收拾了营寨,继续屯兵在渡口这里。
……
这天清晨,皇甫嵩的调令还从风陵渡没发出,蒲坂城中的守军就已经开始了一场撤退前的狂欢。瓜分府库、强抢民财、屠杀男女、焚烧毁迹......这支去年才征募起来的部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摇身一变,从被害人变成了施暴者,迅速无师自通了烧杀抢掠等等边郡兵马的常见举措。
蒲坂城外。
这里现在集结了三四千人,更多的人则还在城中到处肆虐。
“将军,我们还要再等一会。”一个都督跑过来对守将说道。
守将气得扬起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大骂道:“为了那几十枚铜钱这么拖磨,等一会敌兵到了,叫你们这些庸奴死无葬身之地!”
都督一边抱头躲避,一边哭诉道:“如今铜板哪里还找呢,那些奴狗贼兵都不肯出城,小人叫唤也是无用啊!”
守将看了看远处黄河上初升的太阳,到底还是宽限了时间:“限期一炷香,再不列阵的均按失期治罪,军法处置!”
“谢将军!”都督答应着,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城中,却不是去召集兵马,而是立即又闯进了一处民宅,在无辜住户的尖叫声中,毫不留情地挥刀斩下。
守将冷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招来自己的亲信吩咐道:“再去放些火,放得大些,把这帮兵贼给我熏出来!”
“是,将军。”
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随着整个蒲坂城都付之一炬,浓烟和热气终于逼得滞留城中的兵士纷纷退了出来。
守将十分满意他下令放火的效果,一挥手喊道:“行军。”
万人挤在狭窄的山道上,乱哄哄地走了起来,往南边的风陵渡方向移动过去。
但凡那些打仗打得多了还能存活下来的人,即便对于时机、胜机的把握因人而异,有一个共同点却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绝对优秀的保命能力。
皇甫嵩留在蒲坂的守将便是这么一位久经沙场之人。此人在前一天晚上从回城的农夫处听说了韩浩的骑兵路过,立即便猜到刘寿和卢植已经看破了他们在安邑的障眼法。
蒲坂并非大县,城中屯粮不多,而这座城池又紧邻涷水汇入黄河之处,两面环水,一旦另外两面被人围住,便只有投降或是眼睁睁等着饿死的份了。八壹中文網
守将既然知道敌军主力一定会来,他自然不打算留在城中等死。于是这天一早,不等皇甫嵩派人传令,他果断点起满城兵马,把城中钱粮抢劫一空,匆匆放火烧毁了城池,往南边找皇甫嵩汇合去了。
……
河北(今芮城)。
自古以来,河东和弘农地界上的历次大战都没怎么影响到这个孤立于巍峨山脉之阳的县城。
这里北靠中条山,南临河水,东西两边距离风陵渡和茅津(今三门峡)都有数十上百里的路程,从来没有哪支兵马会放弃宽敞的官道而绕路跑来这里。而城中的居民们也安逸惯了,一向都自给自足,只有少数一些有志青年才会离开家乡去外面打拼。
这天清晨,河北的城门照常打开,人们相继出城耕作。
忽然,少有外乡人出没的西边道路上,一个哨骑跑了过来。
耕夫们顿时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一顿盘问。
“你来做什么的?”
“你是谁家的部下?可有公文?”
“怎么不见你带着令旗?”
哨骑也没想到这里城外全是种地的人,一个不留神,便被乡民团团围困在中间。此人根本没有对着一堆愚民答话的兴致,一提缰绳便要转身回去报告。
这时有几名耕夫仗着力气牢牢挡在他面前:“别想跑!”
哨骑再也没有了耐心,当场拔出腰刀胡乱砍下。
“啊!!”
“外乡人来城外杀人了!”
人群见了血瞬间惊叫着散开,许多人都害怕一会儿县吏过来会随便抓人顶罪勒索,纷纷暂时离开了田地,抱着农具跑回城中。
又过了一会,便有县吏带着一队役兵出城来察看刚才杀人之处。只是,他们刚刚走到近前,便见西边的半空中烟尘四起,隐约传来了大量嘈杂的人声。
很快,董越和张济便带着将近两万人的大军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之中。
县吏这辈子都没见过万人大军的场面,直接就被吓得呆住了,而那一群十几名役兵全都转身撒腿就跑。
这支兵马行军来到县吏面前,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他,然后继续挺进到了护城河之前。
河北城中的人都吓坏了,在县令的指挥下,四面城门和吊桥都被拉起。
董越派了一个司马上前喊道:“河北县令何在?太师发兵十万收复河东,不化之地莫不感恩戴德!你等速速开城迎接王师!若敢抵挡,大军到处,鸡犬不留!”
他们其实只有两万人马,不过作为某种战场惯例,过了一万人的军队其实都能“号称十万”。毕竟往多了喊更能唬人,而想要弄明白这种万人以上的大军究竟有几万人,除非清点灶数、或是真的交战,一般人远观也看不出来。
此时河北县令听说来了十万大军,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他们全城的人口也没有十万人啊!
再一看城下,从城外空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路,到处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县令虽然知道来者不是善茬,奈何形势比人强,他立时就做出了决断,赶紧趴在城头高声喊道:“微臣恭迎王师!开城门!”
县里的役兵听令放下了吊桥,把西面城门打开。
这县令亲自带了一小队骑士出城,来到董越阵前拱手一拜,笑道:“微臣已在城中备下酒水,请将军享用。”
“哈哈哈哈,算你识趣!”董越仰天大笑,拿鞭子点着县令的额头,“还不带路?”
“是,是,将军请!”县令不敢有半分轻举妄动,陪笑道:“将军英武不凡,真是威德广著的神将呀!”
董越被恭维地舒服了,进了城跟着县令径直就去赴宴,本地豪族又都送来了钱财酒肉,把这场宴会办得热热闹闹。董越和张济还有军中高层们全都收钱收得手软,便也没为多难这些满脸堆笑的识相之人,大家一起纵情吃喝。
然而,此时河北城中的平民可就惨了。董越和张济的部下毫无军纪可言,入城之后第一时间队伍便作鸟兽散,冲进各处民宅、市集、馆驿,一番烧杀抢掠,城中处处上演着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死伤者无数。
......
高顺昨晚便是带着他的四百多名将士躲在河北城外不远的山中过夜,到了白天虫蛇渐起,他们身边带的马匹又多,渐渐便有些躲藏不住了。
正当人心思动、战马低鸣之时,董越大军忽然而至。陷阵营的将士们只好再次静气凝神,忍着身边飞集的蚊蝇,安抚马匹,耐心地躲在丛林中等待。
高顺亲自匍匐着到山林的外沿去查看情况。
直到城外的人马尽数入城,过不多时,城中又冒起来几处黑烟,高顺心知董越军必然已经抢掠起来了,当机立断回到山谷中,对众人说道:“董越已经入城,兵马耽于抄掠,正是我等脱身之时!诸君,随我冲杀出去,往西而还!”
众人齐齐低喝一声:“愿从校尉。”
于是陷阵营四百多人、五六百匹马披挂整齐,缓缓走出了山谷,在山区的尽头发一声喊,迅速从密林间冲了出来。
这一队骑兵自河北城外跑过了一道弧线,转眼就消失在了西方崎岖的山路上。
城头的董越兵士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盯着山路方向愣了好一会,才相互确认着:“方才是一股敌军逃去了么?”
“正是我们追击的那些人!”
“快报给董将军。”
兵士当中一个伍长匆匆下楼去禀报,正赶上董越那里宴饮得畅快,军中都督以上的人全都赴宴去了,他等了许久才得通传。
“啪!”
随着清脆的一声,酒杯落地,董越面容狰狞:“什么?周瑜小儿逃了?就在刚刚?”
伍长伏地不敢出声。
董越怒容看向张济:“为何放走了小贼!”
张济不敢跟董越顶着,于是冷笑着又看向了县令:“你们设下此宴,是蓄意掩护贼人逃走么?”
县令连忙起身解释:“绝非如此!我等绝无此心!将军......呃!”
张济不由他分说,一剑将之刺死,回过头看向董越说道:“河北刁民竟然欺诈王师,通通该死!”说着还给董越使了个眼色。
“不错,不错。”董越会意,明白张济是想吃下这些大户了。他自然乐意为之,于是叫道:“来人,将这些奸诈之辈尽数斩杀,夷灭三族!”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宴席顿时响起了一片哀嚎声、求饶声、咒骂声。
董越看着这般十分下饭的场景面不改色,眼珠子一转,忽然不想分钱财给张济了,于是又下了一道军令:“张校尉,你立即尽起本部兵马追击贼人,我引兵随后便到。”
张济愕然:“董将军?”
董越抬手在董卓给他的那枚印信上一拍,无声地逼视张济。
“唉,遵命。”
......
这日午后张济出兵,到了申时,在河北城以西二十里的地方追上了高顺。
高顺的人马经过了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急行军,体力早已濒临透支,即便昨晚稍作休息了,也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恢复过来。眼见跑不过对方,高顺便干脆占据了一处狭窄的地带回身作战。
没过多久,韩浩的四千骑兵也赶来参与了对战,而董越也在抄掠了一番城中钱财之后出城追击。
双方从下午一直厮杀到入夜,天黑以后才暂时收兵。
董越、张济率兵退回了河北城中;韩浩和高顺则返身回去找到了周瑜和鲍信,合兵一处聚起来五千余人,直接在山路上扎了些简陋的帐篷过夜。
漫长的一天终于进入了尾声。
这日晚间,刘寿和黄忠、段煨带着兵马八千人抵达蒲坂,迅速接管了这座已经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