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烧替身的事儿,我昨天已经跟赵金凤打听了,觉得这事儿挺简单,不就是三更半夜的在十字路口烧个纸人吗?划个火柴点着了就行了。可赵六姑这么一嘱咐,我反倒有些害怕。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赵六姑笑了,安慰我道:
“我就是嘱咐嘱咐你,其实啥事也没有,你不用害怕,我跟你说的话你记清楚了就行,把纸人烧完了就赶紧回来,我在家等你……”
虽然她安慰我,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也没有反悔的余地。我离开了赵六姑的家,一路向西走。
赵六姑的家在上队的最西边,两队之间只有一条土沟分隔,这条土沟叫做西沟,里面长满了过膝高的蒿草,中间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我趟着那些蒿草,穿过了小路,上了对面的土坡。发现眼前是一条平坦的村路,路的两旁稀稀两两长着几棵杨树,杨树的后面,就是种庄稼的田地了。
所谓“画匠”,是一个十分古老的职业,他们擅长用竹篾做骨架,用彩纸裱糊来扎制一些纸人纸马。早先的时候,家里死了人,三七五七以及三周年的时候,都会扎一些纸人纸马、童男童女,以及房子车辆什么的,拿到亡故的人坟前烧了。据说这样死去的亡魂就会收到,算是活在世上的人,对故去的先人的一种祭奠。
可这些年以来,这些旧的风俗习惯渐渐的被打破,所以包画家的活计越来越少了,而且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又是孤寡一人,没儿没女,没老伴儿,身体又不好,所以日子过得十分的清苦。能有个扎纸人儿的活计,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好事了。
我已经打听好了,包画匠就住在下队从东往西数的第六家,很快我便来到了他们家的门口。他们家的院墙低矮,靠西面的角落已经坍塌了一半,院门也十分的破旧,而且并没有关着。我探头往院子里张望,他的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十分的黑暗,院子里也特别安静。
我站在门口冲里面召唤了两声:
“包叔……包叔……”
我的声音不大,包括画匠家的院子也并不大,从院门口到屋子也就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相信屋子里有人的话肯定能听见,可过了一阵子,却并没有人应答。他是一个年老的画匠,按理说烧替身扎纸人的事他比我懂得其中的规矩,肯定能知道天黑的时候我是会来取纸人的,怎么会不在家呢?
于是我又喊了两声。
“包叔……包叔……”
话音刚落,只见那三间破房子的窗子一亮,看来屋里是有人点灯,想必是包画匠听见了我的声音。可我又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却仍旧没有看见有人出来开门。此刻天色已经不早,我一心想着赶紧把纸取了,按照赵六姑的嘱咐烧掉之后,好赶紧回家去。因为我还惦记着栓柱那孩子,担心天黑之后他睡着了再梦游。
其实包画匠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一推就打开了,迈步往里走,打算到窗子跟底下看看。
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我来到窗子底下,隔着玻璃往里面张望。却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影。我有点纳闷儿,刚才还看见有人点灯,也没看见人出来呀?这一眨眼的功夫包画匠去哪儿了?
可是我转念一想,没准是人年岁大了,憋不住尿,点了灯之后,从后门出去撒尿了。刘家镇是个农村,家家户户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都是有前门和后门的。冬天的时候一般把后门封了,免得北面的冷空气吹进屋子里来。可现在已经是开春,暖和了很多,一般的人家后门都已经打开。
想到这儿,我便转身来到了屋门口,打算敲敲门。可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有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虽然不像是有人走路的动静,但想必是包画匠回来了,于是便隔着门冲着屋子里说道:
“包叔,我是知识青年小叶,赵六姑让我来拿纸人儿的……”
可我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稀里哗啦的响动不见了,再次变得特别的安静。这我就想不通了,我确认屋子里的人肯定听见我的声音了,可为什么不把门打开呢?
看来这人年纪大了,未免会有些糊涂。但我却没有时间陪他这么糊涂下去了,于是便伸开手,试图拉开屋门。
屋门也没有上锁,随着我轻轻的往两边一拉,吱呀一声开了。我刚要迈步往里走,猛的抬头一看,眼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人的个子并没有我高,穿着红色的衣服,绿色的裤子,脸上眉眼分明,抹着通红的嘴唇。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我的面前,那双眼睛特别的空洞。这可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双脚一下子绊在了门槛子上,失去了重心,身子往后仰,扑通的一声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呀我的妈呀……”
我不禁叫出声,赶紧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壮着胆子再朝那个人看去,借着暗淡的月色,我才看得出来,原来他竟然是个纸人……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仿佛一张嘴就会从嘴里蹦出来一般,不禁自言自语的埋怨道:
“我的天哪,纸人咋还放在门口了?这是要活活的,吓死个人啊……”
可还没等我站稳了身子,突然有一只干瘪的手,从后面一下子拍在我的肩膀上。我再次被吓了一跳,刷的一下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猛地转身回头看去,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老头。
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年纪,显得十分的苍老,个子不高,也特别的消瘦,佝偻着身子,显得老迈不堪。不用多问,这一定就是包画匠。
“你是来拿纸人的吧……”
他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嘶哑。我的惊魂未定,慌忙点头,害怕的劲儿还没有过去,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起来:
“啊……啊……是,我是……是来拿纸人的……”
包画匠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屋门口的那个纸儿说:
“在这呢,拿去吧……”
“包叔啊,你咋把纸人放门口了……”
我抬手捏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纸人儿,一边问包画匠。
“我听见你喊我了,于是把纸给你送到外面,可刚走到门口就憋了一泡尿,这不是去撒尿了吗?”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心中不禁暗笑自己,一直自诩胆子特别的大,却偏偏被一个轻飘飘的纸人儿吓成这个样子。
我双手捧着这个纸人的腰,轻轻一提,便把它拿了起来,竹篾扎的骨架,彩纸裱糊的皮肤,里面是空心的,当然十分的轻巧。彩纸上的浆糊还没有干透,略微有些潮湿的感觉。
我把它捧到眼前,仔细的打量,还别说,包画匠扎纸人的手艺可真不一般,这纸人扎的身材的比例匀称,彩纸裱糊的干净细致,脸上的五官画得也十分的精致,别说是我,就是换做随便一个人,着黑灯瞎火的乍一看上去,也都会觉得这长得和真人一般不二。
我把那个纸人扛在肩头,辞别了包画匠,顺着原路返回,来到了上下两队中间的分界的那条西沟。顺着小路一直往南,按照赵六姑的指引,穿过那片稀疏的杨树林,再走过长满荒草的河套,跨过那条不大的小河,再往前走了不远,果然发现有一个十字路口。
其实这条小路上长满了荒草,两边是深深的车辙,虽然我不是村里的人,但是也能猜到这条路一定是春秋的季节,村民们赶着驴车来回的到田地里干活的时候走出来的路。现在是春天,还没到种地的季节,所以这条路上十分的荒凉。
我把纸人儿放在一边儿,从腰里摘下别着的镰刀,再附近找了一根粗壮的荆条,砍断了拿在手里,按照赵六姑的嘱咐,在十字路口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的中间画了一个十字。转过身来,把那个纸人儿稳稳当当的摆在了十字的中心。
我蹲下身子,把镰刀放在一旁,从怀里拿出那盒准备好的火柴,打算划根火柴,把纸人儿点燃。可我哧哧啦啦的划了几下,最终把火柴折断了,也没能划出火来,火柴有些潮湿,想必是刚才在包画匠的家受了惊吓,身上出了汗弄的。
我把手里断了的火柴扔了,挑了一根坚挺的,又哧哧的划了两下,火光一闪,终于着了。我用双手捧着,慢慢的伏下身子,准备把从纸人儿的脚上开始点起。可我刚一弯腰的功夫,恍惚的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隔着我的肩头,冲着我的手里吹了口气,噗的一下,手里的火柴就灭了。
“谁……”
我猛的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人。我用四外张望了一阵,到处都是荒草,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