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赵村长安排刘老二和老郑把我的行李搬来村部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我知道赵村长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而当赵村长把他的闺女赵金凤赶了出去之后,我的这种感觉愈加的强烈了,眼前的这个赵村长仿佛是一个威严的法官,就这样坐在我的面前,他似乎长着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他的眼中我仿佛变成了透明的,我的一切几乎都在他的眼前无法隐藏,这让我在感到特别的恐惧,在恐惧之后,又有一种孤独和无助。
“知识青年下乡的政策早已经过去了,咱们刘家镇里,原来的知识青年都托人找关系的回城去了,再说了,咱们刘家镇也是个穷乡僻壤,你咋就愿意到这儿来呢?”
赵村长眼皮都没抬,拿着筷子一点点夹着菜塞到嘴中,一边嚼着一边看似悠闲的问道。我的大脑飞速的旋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故作轻松的对赵村长说:
“我年轻的时候太淘气了,做事又任性,谁都管不住,正好有这个机会,俺就寻思着下乡来锻炼锻炼,磨练磨练脾气秉性,多长点见识……”
其实这一番理由是我情急之下想出来的,在多年以后我回忆起当初的那天晚上和赵村长的谈话,总觉得这个理由特别的蹩脚,就凭照村长那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老江湖,这样的谎话在他的面前肯定晃不过两招。
可赵村长听完我说的这番话,竟然哈哈的笑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筷子指着我说:
“哈哈哈哈,还你年轻的时候,你今年才多大呀,在我面前卖老?哈哈哈,你这孩子说话怪有趣儿的……”
他这哈哈的笑声打破了屋子里尴尬的氛围,见他没有再心生质疑,我的心里多少都松弛了下来,于是便举起杯敬了赵村长,他仿佛十分高兴的样子,还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仰头把杯里的酒竟然一口干了。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他拿起一旁的酒瓶又给自己倒满,收起刚才的笑容,端起了酒杯,一脸严肃的对我说:
“小叶呀,今天我找你喝酒,是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看他如此的严肃,我赶紧放下酒杯问道:
“村长啊,有啥事您就直说,我能办的绝对照办,谈不上商量两个字”
“那就好,那就好……”
赵村长又把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村部往南走,小树林的边上,那个院子是个学校,前几年有两个知识青年就住在咱们村儿那个学校里,没事的时候带着那些娃子读读书识字,后来他们都回城去了,那些娃子也就没人管了,时间长了,那房子也都塌了。我上县里去过几次,打算跟政府申请申请给咱弄个老师来,把学校开起来,可是咱们村儿不大,一共才那么几个娃子,县里你说不值当弄个学校,建议咱们把孩子到县城去,县城里有寄宿的学校,在那吃,在那住,在那学文化。可是你琢磨着,咱们村子里的这些人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农民,谁家里也没那个闲钱送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所以那几个孩子就是了那么些字之后也就断了条了。我寻思着,小叶,你这孩子识文断字儿,一看就有文化,村的庄稼活你也干不了,村部的院子里正好有几间闲房子,不如给你腾出两间来,弄一个班,让那些孩子也能跟着你学点文化,识点字……你看……”
我万万也没有想到赵村长会说出这一番话,其实在之前的时候,尤其是在那天我被冤枉了赵村长却不肯给我作证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老头的城府极深,他的心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算好,心里也一直藏着防备。可听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彻底的变了,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头,他的鬓角已经斑白,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在刘家镇的几十年来,一直为了村子里的人而操劳着,费尽了心力,而如今看到了一个愿意留在刘家镇的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他竟然愿意放下身段来求我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在这一瞬间我也想到了栓柱,他在我家的屋子里如饥似渴的读着我借给他的那本书。栓柱这孩子自从他爹刘福生去世以后,就一直变的极为不正常,他从来不多说话,性格内向,而只有在他看书的时候,他的眼睛才是闪光的。
想到了这些我特别的感动,也可能是这两口白酒的劲头上来了,只觉得鼻子一阵阵的泛酸,眼泪在两只眼睛中来回的打转。赵村长一直盯着我,我知道他在期盼着我的回答。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冲他点了点头:
“村长,我愿意……”
“哎呀,那可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高兴的直搓手,嘴里反复的叨咕着“太好了”这三个字。
我和赵村长边吃边喝,慢慢的没了开始的尴尬,刚开始的紧张也一扫而光,跟他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便到了三更半夜,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赵金凤来了。她是惦记着她爹赵村长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担心他喝多了,便搀扶着他回去了,临走的时候看了我好几眼,我知道她已经发现我的脸已经喝的发红了,她心里肯定也惦记着我,但有她爹在就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当天晚上我和赵村长都没少喝,他走了之后我只觉得头一阵眩晕,便躺在了炕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晚上又做了很多奇怪的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这些梦的细节我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梦里的一切都使我特别的紧张,总之都是噩梦。
大清早的赵村长就来到了村部,我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了,喝了那么多酒之后,还能起得这么早,而且还能那么精神。他安排也早早来到村部的刘老二和老郑,让他们带人收拾出东面的一间房子来粉刷墙壁,再找木匠打一块黑板,准备在这里开办学校。
刘老二他们听了自然十分的高兴,看来这是赵村长他们早已经商量过了。这里要开学校的消息很快便在村子里传开了,那些家里有娃的村民们也十分的高兴,他们自愿的加入了干活的队伍。于是村部里再一次的热闹起来。
人多力量大,太阳刚刚往西偏去的时候这间屋子基本就收拾完了,不过想让学校正式的开始上课,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最重要的就是课本。赵村长说这两天就去一趟县城,一来是把找回来的银簪子给政府交上去,以免节外生枝,二来是跟政府要一些课本来,好让这里的小娃子们早点读上书。
很快太阳便爬上了西面的山头,懒散的一翻身便滚落了下去,把一抹通红的余晖洒在了天空中,于是整个浏阳镇便被染得火红。
这个时候从西北面的山坡中间的那条大路上走来了一辆毛驴车,车上坐的正是刘耀宗。他昨天出去到北面的村子寻医了,从车上跳下来之后,人们发现他的脸色很好,想必是那大夫给他出了奇妙的方子,把他的怪病治好了。
他并没有先回家,而是来到了村部,找到了赵村长,见了赵村长之后,开口就说打算在刘家镇南山北坡的山上栽上一百零八棵树,而且这活计要自己亲自的干,不用别人帮忙。说是寻医的时候大仙儿告诉他了,之所以他犯了这样的怪病,是因为他上辈子是个伐木的工人,曾经亲手砍掉了一片森林,所以这一辈子要遭受惩罚,只有栽种一百零八棵树才能得到天神的宽恕,病才能彻底的好。
他说的神乎其神,可赵村长琢磨着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栽树到一定是一件好事。反正刘家镇南面的山上松树并不稠密,甚至有很大的一片都是光秃秃的,便也就答应了他。
刘玉梅见自己的男人的病有了医治的方法也十分的高兴,当天晚上的时候就在家里做了几道菜,把下队的白胜利也请了来,让他陪着刘耀宗又喝了不少的酒。
不管刘耀宗此行寻医的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可说来奇怪,当天晚上他再也没像之前那样满院子的大喊大叫,左邻右舍的都寻思着,肯定是真的遇上了高人。于是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刘耀宗原来犯病的时候赵六姑都没能给看好,原来这十里八村的还有比赵六姑更厉害的大仙儿。
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情之中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