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寡妇的手里拎着那个炒菜的铁勺子,慢慢的走到了仓房的门口,可此刻仓房里却安静了下来,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她心里纳闷,刚才明明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且看见了一个人影一闪,怎么突然的就安静了下来呢?
她慢慢的探头往仓房里张望,里面除了一些干瘪的粮食袋子,还有一些竹篾和彩纸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些都是扎纸人的材料,但很久没用过了,所以落满了灰尘。除了这些,便没有别的了,更没看到人的影子。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院子里渐渐的昏暗了下来,陈寡妇一琢磨,可能是自己给包画匠收拾屋子忙活了一下午,所以未免有点疲惫,眼睛花了。于是并没在意,转身回屋去了。
回到屋子里,看到包画匠已经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正在使劲的挣扎,试图坐起来。陈寡妇连忙搀扶着他的胳膊,又在他的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让他靠着,这样能舒服一点。包画匠抬头看了陈寡妇一眼,竟然咧开嘴笑了。
这到完全出乎陈寡妇的意料之外,在他的印象中,包画匠从来都没笑过,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日子过得也是艰苦了一些,所以每次看到他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过他的笑容却显得十分的空洞,让陈寡妇感觉到十分的陌生。
从包画匠的家离开之后,我并没有回到村部去,因为路过赵六姑家门口的时候,被她拦住了,他喊我进院去,说是有重要的事问我。其实我能猜到一二,因为在包画匠家门口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赵六姑的异样,她一直盯着包画匠家门口的那个柴火堆,当时她的脸色十分的紧张,想必是她看到了一些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赵六姑的男人一直不爱说话,每次我来到他们家的时候,都看到他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大号的镰刀,在那修理那些砍回来的荆条。别看他经常板着一副脸,据说脾气也挺暴躁的,但却心灵手巧,善于用这些荆条来编出各式各样的篮子。谁家要是需要篮子,随便拿点钱,或是拿点粮食就能换走。若是实在困难的人家,即便是白拿,他也什么都不说。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所以我也习惯了。
赵六姑带我进了屋子,此刻外面已经黑了下来,刘老二在村部跟赵村长说话,并没有回来,所以屋子里就赵六姑我们两个人。
赵六姑仍旧像往常一样装了一袋烟,吧嗒吧嗒的抽着,问我道:
“孩子,烧替身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碰见了白胜利,还跟他说了话?”
“嗯,就在咱们家的门口,我刚要进院的时候,他在后面喊我……”
我回答道,赵六姑点了点头。
“他都跟你说啥了?”
其实这样的问题,当天晚上的时候赵六姑就问过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纠结着,在我烧替身回来的途中,没有遵照他的嘱咐,跟到白胜利说的话。于是我又把那天晚上跟白胜利说的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其实我始终也想不明白这些话到底有哪些不妥帖的地方。
“你看到的肯定是白胜利?你没看错?”
赵六姑又问道。她这个问题倒是十分的奇怪,虽然那天晚上的夜色暗淡,但遇见白胜利的时候,是在赵六姑家的院门口,而且我们俩相距的十分近,更何况他的声音我总是听得清楚的,所以确定是白胜利无疑。
于是我冲着赵六姑点头说道:
“没错啊,就是白胜利……”
“当时他在干啥?穿啥样的衣服?背没背他的药箱子?手里拿的啥?”
赵六姑越问越仔细,其实我的心里是有些不耐烦的,不过碍于面子我还是详细的跟他说了一番:
“白胜利就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没背着药箱子也没骑自行车,手里拿着一个短把的铁锹。那个铁锹特别的短,大概只有两三巴掌长吧……”
“铁锹?”
赵六姑放下手里的烟袋,抬头看了看我,嘴里不禁叨咕着。她眉头紧皱着,拧成了一个疙瘩,看样子十分的紧张,我心里特别的好奇,不禁问道:
“是啊,拿着一把铁锹,六姑,这有啥不对劲吗?”
赵六姑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手里的烟带给我放在了一边,里面的旱烟丝还燃烧着,丝丝缕缕的冒着青烟。他穿鞋下地,来到了外面的厨房,拿了一个二大碗,里面装了半碗水,又拿了三根筷子,和一把菜刀。
进屋之后对我说:
“孩子,你躺在炕上,脑袋冲着炕沿……”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脸疑惑的望着她。
“快点儿,赶紧上炕,你还怕我一个老太婆在坑你不成?”
赵六姑有些着急,说道。
当然,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肯定不能存害我之心,看样子是要做什么法,虽然我心里并不信这些,可碍于尊重,我也只好按他说的,脱了鞋上了炕,头冲着外,直挺挺的躺在炕上。
赵六姑把那碗水放在了我的头的旁边,又拿起了菜刀,当日平放的,在我的头上比划了三下,又在我的胸口比划了三下,嘴里低声的叨咕着:
“是神归庙,是鬼归坟,十字路口讨水喝……”
他叨咕的声音特别的小,我也只听清楚了这三句,然后他把菜刀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那三根筷子,把其中的一根横担在水碗上,另外的一根插在水中,靠在这根筷子上,第三根就立在横着的那根筷子上,与竖着的那根紧紧的靠在一起。
说来也奇怪,她的轻轻的一放,这两根筷子便稳稳当当的竖立的水面上一动不动。只见赵六姑眉头一皱,又拿起了那把菜刀,冲着水碗上下的挥舞着,嘴里又小声的嘀咕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不赶紧滚出去……”
看她的样子略带愤怒,我知道,按照她的理解,筷子能够这样的立住,应该是有鬼魂出现,她是在骂那只鬼魂。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让我躺在炕上,应该是觉得我已经被鬼魂缠身了。尽管我仍旧不相信这些,但也总觉得特别的好奇。尤其是看着赵六姑一脸认真的样子,身上反倒有些酥酥的发麻,仿佛我真的有鬼魂附体一般。
赵六姑念叨了一阵,我无法听清她念的是什么,想必是一些驱鬼的咒语。最后她把手里的遪菜刀由上至下,猛的朝那双立着的筷子砍了过去。刀刃磨得锃亮,映着屋子里的灯光,哗啦的一下,把那两根筷子便砍翻了,一下子从水碗中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赵六姑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虽然刚才只是比划了几下菜刀,看样子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脸色略显疲惫。不过这还没完,她端起了那个水碗,放在嘴里喝了一口,鼓起腮帮子,噗的一下喷了我的满身满脸。
然后把水碗放在了炕上,对我说道:
“起来吧……”
我连忙一翻身,从炕上起来,重新穿鞋下地。心里还是有些好奇,便多嘴的问道:
“六姑,刚才你做的这是什么法呀……”
赵六姑弯腰拾起的三根筷子,横担者放在了水碗上,对我说道:
“你身上招了鬼魂了?我刚才把他赶走了……”
“啊?鬼魂?”
我听着有些新奇,问赵六姑:
“我也没觉得哪不对劲啊,怎么就招来鬼魂了呢……”
赵六姑重新拾起一旁的旱烟袋,里面的烟丝还没有熄灭,他赶紧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说到: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烧替身来回的道上,要是听见有人招呼你,千万不能回头,更不能答应,是因为烧替身的时候,会吸引太多的鬼魂,招呼你的都不是真人,而是那些鬼变化成的,你要是答应了,他们就会吸走你的阳气,附上你的身子。你现在觉得没啥事儿,可早晚一天,会被他们折腾得犯了病的,轻的会病得扒一层皮,重了就要了小命了……”
听赵六姑说出这一番话,我也觉得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凉,不过我还是有些不解:
“可我那天碰到的是白胜利呀,又不是鬼魂啊……”
“你碰到的不是白胜利,是鬼,不信的话,你明天问问白胜利,那天晚上碰没碰见你?”
听赵六姑这么一说,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了,因为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十分的肯定,当然,这也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我准备这就走,想办法去问问白胜利,看看那天晚上他到底见没见过我。
赵六姑知道我要走,指了指炕上那个空碗和三只筷子对我说:
“你把这个拿着,村部门口对面有个大杨树,杨树的后面有口井,把这个碗扣在地上,三根筷子横着放在碗上,别忘了。”
说完了,看了看外面,天已经彻底的黑了,门灯点着,把院子照亮。她的男人仍旧坐在院子的灯光下,用这把大镰刀咔嚓咔嚓的修理的那些荆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