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已经不是第一次说看见他那死去的爹刘福生了。尽管每次他说看见的时候,都是在夜晚,并且都那么的认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不过我明白这肯定是因为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他相依为命的爹而难以承受。但我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看见。
我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去找白胜利问问,证实一下我烧替身的那天晚上的确在赵六姑家的门口遇见了他,并且还跟他聊了几句。于是,吃过早饭之后,我就打算到下队的白胜利的家里去一趟。
刚出门的时候在村部的院子里见到了赵村长,他穿了一身新衣服,手里还拎着一个皮包,身后跟着小分队长刘老二,看样子是要出门。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准备去县城,据说县城里要开会,让每个村镇的村长都去,部署一下春耕抓生产以及春季护林防火的任务,也顺便把找回来的那个银簪子给政府送去,免得再发生什么意外的状况。
看着刘老二跟村长出了院门,我突然想起了我搬来村部住的第一个晚上,赵村长跟我喝酒的时候问我关于县城里的黄主任的事。想到这些,我心里一沉,隐约的感觉到心里仿佛被一块石头堵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难受。
我回到了屋子里,悄悄的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出来又关上了院门,回头看看院子里没有别人了,便一转身,来到了村部正房的屋子里。
屋子里摆着几张桌子,是平时村部的干部开会办公的地方。赵村长的办公桌就在里面靠窗的位置,这张桌子年头可不短了,桌面早已经磨的光明锃亮。其中的一个桌子腿早就断了,用铁丝绑了一根杨木棒子凑合着。
桌面上乱七八糟的,除了赵村长平时喝水用的那个大号的搪瓷的茶缸子之外,还有几个皱皱巴巴的账本。在桌面下面有三个抽屉,其中的一个上着锁。我清楚的记得,我刚来的那天把介绍信交到赵村长手里之后,他看了两眼就放进那个抽屉里锁上了。
我抬头往院子里看看,院子里十分的安静,除了栓柱在我的屋子里,并没有别人。我又在屋子里左右的看了看,看到墙角放着一把破笤帚。那把笤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笤帚把早早已磨的秃了,上面用一根细铁丝胡乱的绑着。我走过去拿起那把笤帚,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把那根细铁丝弄下来了一段,又重新回到办公桌的跟前,把那根细铁丝弯折了两下,弯下腰,一只手拿着那把生了锈的锁头,另一只手把细铁丝插进了锁孔之中。
我歪着头,侧着耳朵,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心跳也平稳下来,右手慢慢的来回扭动细铁丝,仔细的听着伸进锁孔的细铁丝和那些铜锁簧细微的摩擦声。
不一会的功夫,只听见‘咔哒’的一声响,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锁头就这样被我轻易的打开了。我赶忙再次挺直了腰身,抬头朝院子里张望了一阵。
其实我心里知道,院子里并没有人,但有句话说的好,‘做贼心虚’,所以此刻的我特别的紧张。当我确认整个村部的院子里的确没人之后,这才慢慢的拉开了那个原本一直上锁的抽屉。
可当我打开抽屉,看到里边的东西的时候,我惊呆了……
抽屉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皱皱巴巴的纸,想必是一些重要的文件,就在这些文件的上面,竟然放着几枚铜钱……
这铜钱特别的大,黄澄澄的,正是我刚来刘家镇的那两天在地理挖出来的。不过整个刘家镇的人都知道,铜钱早就送到县城去了,可为什么赵村长的抽屉里还有这么几枚呢?难道他也觉得这铜钱值钱,所以偷偷的留下来的?不过就我这阵子对赵村长的了解,他不像是这么贪财的人啊。
我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于是把那几枚铜钱拿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继续在抽屉里来回的翻弄。其实我之所以冒险偷偷的打开赵村长的抽屉,是想看看我刚来刘家镇的时候带来的那个介绍信还在不在。因为我搬来村部的那天晚上和赵村长喝酒的时候,他问我的关于县城的黄主任的事情,我始终耿耿于怀,我当时之所以说没见过黄主任所以不知道他右腿的风湿好没好,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黄主任,当然不知道这黄主任到底是不是像赵村长说的那样有风湿病,并且当时直觉告诉我,赵村长之所以这么问我,是在试探我,他应该是在怀疑我的‘知识青年’的身份的真实性。
尽管我当时凭着我的机灵给糊弄了的过去,但心里始终不安。今天赵村长和李老二突然去了县城,之前一丁点都没听他们提起过,我就担心赵村长会不会顺便带走我的介绍信去找黄主任去核实。可现在介绍信果然不见了,那么,肯定如我所料,被赵村长带走了。
想到这,我只觉得心里忽悠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的空白。好像有一股冰凉的风顺着我的后脖颈一下子袭遍我的全身,我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冻的凝固了。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能动了。
不一会,我的大脑又开始飞快的转动了起来,我在思考着假如赵村长真的带着我的介绍信去县城核实,那么将会有怎样的结果,可是不管我推测出怎样的结局,却都是悲惨的。我被吓的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屋门吱呀的响了一声,我一下子缓过了神来。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栓柱,我刚才光顾着害怕,并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面无表情,抬头看着我,我赶紧用力的稳定了一下心神,顺手把抽屉关上,喀吧的一下按上了锁头,走到栓柱的身边,蹲下了身子。其实我是想跟他随便说点什么来缓解眼前的尴尬,但我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的伸开双臂,一下子把他抱在了怀里。
我就这样紧紧的把栓柱搂在我的怀里,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做,但眼前这个瘦弱的只有十来岁的孩子,那娇小的身躯竟然给了我温暖,至少让我感觉到不那么孤独无助。此刻的我仿佛置身在茫茫的大海之中,虽然眼前的这个栓柱算不上能救命的稻草,但我悲哀的觉得,我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才会给我安慰。
其实对栓柱来说,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得十分的突兀,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就这样被我搂在怀里,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缓过神来把他松开。他伸手在我的脸上抹了抹,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流泪了。于是我领着他离开了赵村长的屋子,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我只觉得特别的疲惫,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散架子了一般,于是我倒头躺在了炕上,扯过了被子盖在身上,用力的闭着眼睛,想努力的让自己睡上一会,或许睡着了之后就能把刚才的一切统统都忘掉。
栓柱给我拉拉被子,又搬了一把板凳就坐在我的身边,不一会儿的功夫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又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在梦里,我的眼前长满了荒草,这些荒草长得特别高,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无法看到远方,所以也找不到路,我东窜西突,可无论我跑到哪儿,都被这片荒草包围,无法逃脱,于是我急得哇哇大叫,手里拿着一把大号的镰刀,用力的来回挥舞,试图把这些荒草砍倒。
可我在挥舞了一阵之后却发现无论是镰刀上还是我的衣服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我低头看去的时候发现地上竟然躺满了人,他们有的没了腿,有的断了头,有的肚子被划开,肠子和内脏流的满地都是。
这些人竟然都是被我用镰刀砍死的,我吓坏了,赶紧掉头就跑,可那些人却披哩扑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伸着两只手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一边喊一边哭,扔掉了手里的镰刀,哀求他能原谅我,可他们却并不理会,仍旧把我按倒在地,不知道用哪来的绳子把我紧紧的捆起,绳子勒得特别紧,仿佛已经陷进了我的皮肉之中。他们把我高高的举起,一边呼喊着一边往前走。突然,四外的荒草着起了火来,火越烧越大,很快就把这群人和他们举在头顶上的我一起都吞噬了。
来到刘家镇的这段时间以来,我经常做噩梦,也经常被噩梦吓醒,但每次醒来的时候,梦里的一切都会变得特别的模糊,让我无法记住,而这次却不同,梦里发生的事,虽然特别的离奇,但却特别的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浑身上下被火焰灼烧的疼痛,甚至在那一刻我开始怀疑,或许梦里才是真实的,而我在刘家镇里经历的这一切才是真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