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赵村长这么说了,事情也就这么定了,我可以明显的看出,老宋并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和张强回到屋子里去,并且关上了门。
金凤满腹的埋怨,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有话直来直去的,想到什么说道什么。快到中午的时候,赵村长找我到他的屋子里去,跟我谈了一下,准备这两天就把村子里那些闲来无事的孩子招上来,统一教他们看书识字的事儿。老宋和张强住的那间房子,原本是打算用来做教室的,等他们一走,这事儿就准备张罗起来。
我点头答应,虽然我跟赵村长撒了谎,并没有选一本合适的教材来,但我知道我的包里有两本书,还是可以暂时用用的。不管怎么说,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总是一件好事。我从赵村长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对此事特别的上心,我的心里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敬佩。眼前的这个老头虽然年纪已经大了,鬓角都已经花白,听赵金凤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当兵剿匪,经历了不少的危险,现在身上还有弹片留下的伤痕。可赵村长却完全不像一个五大三粗的行伍之人,他虽然很少说话,可他的心思就特别的缜密。在敬佩之余,我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对他的恐惧。
这两天地里间苗的活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再过个一个月左右,等田地里的庄稼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就要对庄稼进行追肥了,所以现在这段时间算是农闲的季节。刘家镇是个偏僻的山沟,种地是他们的主要工作,一般田地里没了什么活计,人们也就清闲了下来。
所以吃过午饭之后,刘老二和老郑他们带着几个小分队员,肩上都扛着枪,跑南面的山坡下面去练习打靶了。听赵金凤说过,前几年的时候,治安小分队,还叫做民兵连,刘老二自然是民兵连的连长,他们经常带着民兵们到荒地那边练习打靶,那时候无论枪还是子弹,管制的都不严,每年上级都会派发一些。
可这些子弹其实并没有实际的用处,充其量也就是冬天的时候防着野狼趁着大雪下山。不过这两年管制的严了一些,子弹给的也很少,所以显得特别的珍贵。所谓打靶,也是带着他们练习练习握枪的姿势和瞄准,真正的实弹射击几乎很少了。
赵金凤缠着我跟她一起去看看热闹,别看她是一个女孩子,平时他也喜欢舞枪弄棒的,我觉得反正闲着也没事儿,索性跟她一起,除了村部的院子,一直向南。
路过了原来我住的那个青年点儿,我无意间转过头看去,原本我住进去的时候,房子有些破旧,可房子这种东西不怕人住,就怕闲着,前两天又下了几场雨,房子的西山墙倒塌了半边,房梁和窗框都支了出来,回想起我曾在这住过,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穿过那片杨树林,跨过那条小溪,又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了西面的山坡底下,果然,刘老二带着那几个小分队员,有的蹲着有的卧着,正在练习瞄准。
刘老二来回的走着,边走边巡视,还时不常的矫正一些小分队员的握枪姿势,看起来十分的认真。见我和赵金凤来了,刘老二让那些小个队员暂时先休息一下,我们坐到了一块,东拉西扯的聊上了几句。
刘老二看了我一眼,说道:
“你刚搬来村部的时候给了你一把枪,怎么样,你拿起来琢磨过不?”
说起那把枪,我想了起来,那时候是刘老二硬塞给我的,说里面并没有装子弹,拿来是给我壮胆儿的。我便连忙摆手笑着对他说:
“我哪会这个东西呀?枪这东西在我手里,还不如一根粗木棒呢,拿着还沉,轮又轮不起来,开枪我也不会……”
听我这么一说,那些个小分队员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其实他们对我印象都不错,没事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也打个哈哈,开个玩笑。有个小分队员特别的调皮,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枪递到我的手里,对我说:
“来吧来吧,打一枪试试,大老爷们怎么能不会开枪呢……”
我连忙摆手,把枪递了回去,可赵金凤却一把按住,笑着对我说:
“你斯斯文文的样子我见得多了,还没见过你开枪的时候呢,来来,打两枪试试,让我二哥教你,没事儿的……”
我把枪接在手里,上下的打量着,这把枪虽然不是新的,但也擦得干干净净。我用手来回的摸索着,脑袋里突然嗡的响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突然如一汪滚烫的岩浆,在我的胸口来回的奔涌碰撞,我的耳边一直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那声音让我觉得心烦意乱,仿佛这个世界都会被这尖利的声音震得崩塌。
我的胸口一阵阵的憋闷,似乎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感觉到特别的压抑。
我想抬起头看看远处,舒缓一下我心里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可抬头朝山脚下那几个用木板那简易的枪靶的时候,他们竟然在我的眼前来回的摇晃了起来,我仿佛觉得它们变成了一只恶魔,伸出了它们尖利的手爪,正在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冲我发出怒吼的声音。
其实此刻在别人看来,我应该是愣住了,那些小分队员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还在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他们怂恿着我:
“开两枪吧,开枪试试……”
赵金凤也笑着看着我,期待着我端起枪来。我突然觉得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好像他们就在我身边这样张着嘴巴但却凝固了一般。
我的双手已经不再受控制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把枪端了起来,右手抓着枪托,左手托着枪身,麻利的把枪托顶在了肩头,右手七里咔嚓的拉动了枪栓,推上了一颗子弹,我可以清楚的听到弹壳被弹出的脆响,那声音嗡嗡的在我耳边缭绕了一阵。我头一歪,把脸贴到了枪身上,闭上了一只眼,另外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枪身上面的凹槽,那凹槽与前面的准星对齐,迅速的瞄准了远处那块木板做成的枪靶的靶心。而此刻,在我的眼里,那个靶心仿佛就是那只恶魔的心脏,他正在张牙舞爪的冲我扑了过来。
三点成一线,我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只听得嗵的一声响,枪托迅速的向后冲撞,顶在了我的肩头上,我只觉得肩头一阵阵的酥麻,而此刻,枪口喷出一团火亮,一颗子弹嗖的一下便飞了出去,硝烟的味道立刻弥漫了开来。
枪响之后,整个世界瞬间都安静了,所有的人都盯着远处的枪靶,人们都张大了嘴巴,没人说话。我一下子从刚才那混乱的心境之中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开了一枪。五六式步枪的后坐力特别的大,震得我的肩头一阵的酸痛,我顺势身子往后一倒,一抬手把枪扔到了一旁。
这时候人们才缓过神来,有个小分队员惊讶的说道:
“我的天哪,打中了,打中了……”
刘老二伸手把我扔在一旁的枪捡了起来,嘁哩喀巴的把子弹退了出来,交到了一旁一个小分队员的手里。另外一个小分队员撒腿如飞的跑到前面,一弯腰把那个我打中的枪靶扛了回来。
这时候赵金凤才缓过神,把我搀扶了起来,我伸出一只手,用力的揉着肩膀,一边咧着嘴,叨咕着:
“我的天哪,疼死我了,咋这么大的劲儿啊……”
那个小分队员把靶子抗了回来,人们凑过去一看,不禁再一次的惊呼起来,原来这一枪正中靶心,满满的打了一个十环。
刘老二转过脸,端详着我,笑着问我道:
“小叶兄弟,我看你这是深藏不露啊,一枪就打个十环,咋还说你不会打枪呢,不如明儿起,你跟我们一起训练吧,也教教这帮家伙如何开枪,哈哈哈……”
听刘老二这么一说,赵金凤瞪了他一眼,一边伸手帮我揉着肩头,一边没好气的对刘老二说:
“你看看你们,就知道瞎起哄,你当人家叶楼跟你们一样是糙人,就知道舞枪弄棒的?没看他肩膀都疼成这样么,还打什么枪啊?人家是有文化的人,跟你们混还有什么出息……”
赵金凤这么一说,人们又哄堂大笑了起来,我慢慢的站起身,冲着刘老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转身跟赵金凤往回走去了。一边走,赵金凤一边关切的问我肩膀是不是还疼,想让我把衣服扒下来看看是不是肿了,我对他摆手说,没什么事儿,让她不必担心。
可这一路上,我的心里却思绪万千,我总觉得这事儿坏了,今天我开了这一枪,肯定惹祸了。
很快我们回到村部,赵金凤转身就回家去了,说家里还有几贴他爹用的老膏药,非要弄来给我贴到肩膀上,说这样能清瘀化血,我并没有阻止她,而是看着她跑出了村部的院子。
我这才慢慢的张开我的左手,把里面攥着的那两颗子弹壳塞进了我的被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