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已经料到赵村长会来问我了,在心里早已想好了说辞,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昨天晚上看见陈富贵上了小阴坡,也更不能告诉他我曾一直跟踪她的小阴坡上,发现了那些铜钱。
于是我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装作一脸无辜的对赵村长说:
“昨晚我睡的早,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啊?”
我的话音刚落,赵村长把叼在嘴里的眼袋拿了出来,转过脸看了看我,然后转回头去吧嗒吧嗒的抽起来烟来。不过这一眼把我看得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他的目光实在是太犀利了,我总觉得他能看穿我心里想的一切,于是便努力的稳定着自己的表情,希望不要让自己的慌乱表现在脸上。
赵村长就这样抽完了一袋烟,我的屋子原本就不大,烟雾到处弥漫,我的嗓子一阵阵的刺痒,想咳嗽两声,可却硬生生的忍住了。抽完烟之后,赵村长把手里的烟袋锅在炕墙上敲了两下,烟灰散落在屋子里的地上,他这才慢慢的站起身,背着手走出了我的屋子,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小叶呀,咱们刘家镇不太平,你晚上的时候把门都插好了,也别到街面上到处乱走去……”
“哦……”
我答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了我的屋子,他却没有回上屋他的办公室,而是就这样背着手出了村部的院门,往东一拐像是回家去了。
按照刘家镇的风俗,人死之后,要在院子里停尸三天才可以拉到山上的坟茔地去下葬,可但凡是意外死亡,或者死在外面的人,只能在家里停尸一晚。更何况现在天气慢慢的热了起来,尸体停久了会腐败发胀。一些热心的村民,已经拿着铁锹和镐头上了东面的坟茔地,叮叮当当地挖好了墓坑。
陈富贵的尸体就停在他们家院子屋檐下的灵棚里,过了今天,明天大清早的就要去下葬了。灵棚里停放尸体,要有三铺四盖,所谓三铺四盖,就是下面要铺三层褥子,颜色分别是黑、白、红,上面要盖四层被子,除了这三个颜色之外,还要加上黄色。
尸体的脚要冲着屋子,头冲着院门口的方向,这表示对家的留恋,据说这样会给活在世上的亲人保佑。在头顶不远的地方,要摆上一个火盆,火盆是用来烧纸钱的,但凡是有亲戚朋友的前来祭奠的,都要在灵前烧两张纸,磕两个头,表示对亡故的先人的尊敬。火盆的旁边还要放一个油灯,叫做长明灯。里面倒上一些豆油,用棉线搓成一根灯芯儿,摆在里面。搭好灵堂之后,这盏灯就要点燃,中途不能熄灭,要一直点到第二天出殡的时候。
天黑之后,灵棚里要留下一些年轻的人守灵,守灵的人可以是亡故先人的亲戚朋友,也可以是一些热心的邻居,但必须是年轻的男人。虽然现在天气暖和了,即便是半夜也不冷,但守灵这活计是个挺熬人的事儿,一来是要看着这长明灯,千万不能让它熄灭,即便是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也要看好这盏灯。二来是晚上不睡觉,更何况身边还躺着一个尸体,当然,这活儿需要一些胆子大的人来干。
我的心里一直在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试图再努力的想出一些细节,找到陈富贵的死因。所以我打算到他家再去看看,虽然不能掀开尸体查看,但或许能有一些灵感。再者说,我觉得丁桂兰两口子人也不错,自己虽然不是刘家镇的人,但好歹也在这生活了挺长时间,人们也特别的尊重我。我还年轻,守灵这事儿也总该帮着尽些力。
我来到丁桂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西面的山头那几朵云彩被夕阳的余晖映照得通红。于是整个刘家镇都变成了橘黄的颜色。要是放在平时,这绝对是一个漂亮的夜景,可是丁桂兰家里办丧事,气氛也十分的压抑,自然没人欣赏着天边的火烧云。
帮着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渐渐的都离开了,丁桂兰被两个关系好的妇女领到她们的家里去住了,就是担心她在家里看到门前停放着的尸体会伤心难过。她的孩子被刘老二抱到了赵六姑家,让赵六姑给看着。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十分的安静了。他们家屋门口的房檐上挂着一盏临时拉接过来的电灯,灯泡特别的大,几乎把整个院子都照亮。这盏灯已经十分的亮了,所以灵棚上并没有再挂灯泡。
跟我分在一组来守灵的,正是小分队的老郑,我们俩打了一个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便纷纷的坐在了灵棚里的两个凳子上。我转过脸,看着躺在灵棚里的陈富贵的尸体,他的脸上被黄布盖着,身体挺直。回想起昨天的时候,还看见他浑身颤抖的爬上了小阴坡,可是这一晃的功夫,便阴阳相隔,断了气成了游魂野鬼。心里便十分的难过,不知不觉的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被老郑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
“小叶老师啊,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不过换做是谁,这事儿也难以接受,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呀……”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有我自己的心里知道,让我伤心流泪的,并不仅仅是这陈富贵。
老郑起身,到屋子里拿了两个水杯,又拎了一个暖壶出来。暖壶里早已被帮忙处理后事的那些妇女们灌满了热水,水杯里也被老郑放了一些茶叶,他把两杯水沏上,递了一杯放在我的面前。我也的确有些口渴,便端起来喝了一口。这算不上是什么好茶,颜色很浓,略有些苦涩。
老郑蹲在火盆前,烧了几张纸钱儿。那些草纸呼呼啦啦的燃烧着,一些细碎的纸灰在火盆的上方来回的飘扬,老郑一边烧纸,一边叨咕着:
“富贵大哥收钱啊,富贵大哥收钱啊,你活着的时候花钱就特别的仔细,家里条件又不好,现在人已经死了,就别想那么多了,纸钱有的是,我多给你烧点儿,在阴间你就别省着了,随便的花,随便的造……”
他这一番话说出口,我又感觉到一阵阵的心酸。
我们俩坐在灵棚里,东拉西扯的闲聊天,我想跟他打听一下经理那个洞穴的事情,可琢磨了一下,还是别问的好,因为我这两天就要到井下去探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千万不能让老郑多想,万一到时候露出什么马脚来,会白白的给我添加麻烦。
不过除了这些,我便没有别的跟他好聊的了,两个人越聊声音越小,其实都有些困倦了。我看了看长明灯,里面的灯油还有很多,灯火着的稳定,今晚并没有风,所以不必担心会熄灭。
老郑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
“小叶兄弟,你是不是困了,你困了就眯一会儿,长明灯我来看着……”
我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往后靠了靠,闭目养神。
可说来也奇怪,我这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大脑一阵阵的眩晕,困倦的感觉特别的强烈,两只眼皮像涂上的胶水一般无法睁开,很快,我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又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当然和之前都一样,都是噩梦,在梦中,我总觉得脑后呼呼的生风,我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一把镐头着我的后脑猛的砍了过来,我想歪过头躲避,可浑身上下却是僵硬的,怎么也躲不开。于是便忽的一下变化的场景,可不管场景怎样变换,我都僵直的站着不动,脑后一下又一下的有镐头袭来,我便一次又一次的经受这样的惊吓,却无法逃避。
最终我忽的一下醒了过来,这才发现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用手抹了一下,稳定了一下心神,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长明灯,灯火仍旧在稳定的燃烧着,自然不必担心。可当我抬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坐在对面的老郑不见了。
想必他是出去解手撒尿了,谁也不可能就这么直挺挺的在这坐着一动不动。于是我便站直了身子,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腰,用双手掰了掰脖子,浑身上下的骨头节都发出疙瘩疙瘩的响声,用这样的姿势睡着,难免会浑身酸痛。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正是从丁桂兰家屋子后面传来的。这声音不大,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丁桂兰家的后院儿和别人家都一样,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我探过头,朝着声音响的方向望去,可除了院子被这灯照亮之外,我只能看到东西两面的院墙,和那个通往后院的漆黑的胡同。八壹中文網
“可能是谁家淘气的猫狗在院子里乱跑吧……”
我心里暗想,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砰的一声响,房檐上那个大的灯泡一下子就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