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凤嘴上不说,其实赵六姑的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不过她的脸上尽量表现的平静,不想让赵六姑以及任何人都看出些什么。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段日子,回想起当时赵金凤表现出的种种,我的心都会像针扎一样的疼痛,那时候,赵金凤的每一丝刚强、每一丝不屑、甚至对金枝的每一丝好,都是建立在对我的愤怒和怨恨之上的,而这愤怒和怨恨这又恰恰来自我带给她的绝望和无奈。那时候的我是糊涂的,我甚至看到赵金凤有的时候跟金枝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以为她很快就已经忘却了跟我之间的那些纠葛,我甚至觉得这样我会心安一些,而事实上却是恰恰相反,赵金凤只是在忍耐,在强颜欢笑。
赵六姑说给金枝看一看,算一算,赵金凤当然并不会拒绝,并且相信金枝也不会拒绝。更何况他跟赵金凤相亲之后,曾来到刘家镇,找赵刘给算过。不过最近活干的比较紧,一天到晚的都在大学附近这工地里忙活。所以一切只能等过两天这里竣工了之后,才做打算。
其实大石碑的活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两三天之内,就能完全的竣工。人们眼看着这座看上去不大,但却很精致的古色古香的房子拔地而起,纷纷的赞叹工匠的心灵手巧。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所有活计干完的前一天晚上,刘家镇竟然着起了一把大火。这场火烧毁了王革命的家。
那天的晚上,人们干完了活吃完了晚饭之后,都聚在村部的院子里。天气暖和,回家早了也睡不着觉,更何况眼看着活就要干完了,大家伙也特别的高兴。几个小分队员弄了些干柴,架在村部的院子当中点着了,火焰呼呼啦啦的燃烧着,映出通红的光,无论是县里来的那些工匠,还是村子里干活的这些年轻人,都围拢在火堆的旁边,边说边聊,有一些喜欢喝酒的手里都端着茶缸子,把装着花生米的盘子就放在地上,喝一口酒,嚼两粒花生米,好一副自在的样子。
现场的氛围十分的欢愉,有一些平时就比较活跃的小分队员借着酒劲,竟然唱起了二人转,有的人脱下了上衣,光着膀子,手里挥舞着衣服,竟然扭起了大秧歌。赵村长也从他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看着院子里这些年轻人载歌载舞的样子,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不好了,着火啦……”
这一声喊叫来的突然,人们都被吓了一大跳,纷纷的竖起耳朵听着,这声音来自院子的外面,人们呼啦啦的跑了出去,果然发现就在村部西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户人家冒出了阵阵的火光。
大家伙顾不得许多,飞快的朝着火的地方跑去,跑到跟前一看,原来这正是王革命的家。
此刻的火势已经很猛了,火焰窜上了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虽然现在是夜晚,而且天上没有月亮,伴着火光,仍旧把四周照得通亮,借着火光可以清楚的看到,屋里冒出滚滚的浓烟,此刻整个房子都已被大火包围,就算是现在把火扑灭,恐怕也不能抢救出什么了。
人们最担心的是王革命,于是冲着院子,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革命……王革命……”
不管人们怎么喊叫,都没人应答,人们赶紧冲了进去,有的拿起铁锹和扫帚,有的赶紧拿着水桶到隔壁家去打水,人们忙作一团。可是不管怎么折腾,始终都没有发现王革命的踪影,人们都十分的着急,不管这场大火是因何而起,王革命想必凶多吉少。八壹中文網
赵村长也在人群当中,见大火烧成这个样子,他双腿一软,身子朝后倒了过去。幸亏站在他身后的有老郑,老头连忙把他搀扶。赵村长浑身颤抖着,指着眼前的火场,伤心哽咽的说道:
“赶紧救火呀,救火,救救革命啊……”
也幸亏是人多力量大,几乎半个刘家镇的人都来了,人们纷纷下手,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把这场大火扑灭,此刻,王革命家的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房子已经彻底的倒塌了,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地上到处都是焦糊的屋梁和椽子,那些被熏得漆黑的瓦砾,散落的到处都是。地面上汪了一层水,是刚才救火的时候泼的,人们在其中踩来踩去,早已弄湿了鞋子和裤子,但却没人有心思顾及这些。
火终于扑灭了,人们开始清理那些砖石瓦砾,一来寻找一下有没有什么掩埋在屋子里的还能有用的东西,重点也是要找到王革命,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就这样,人们一直忙活到第二天凌晨,当东南面的山头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深蓝色的曙光的时候,人们终于清理完了大部分废墟,可让人们感到惊讶的是,除了那些烧焦的家具和衣服被褥什么的,并没有找到王革命的影子。
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足以证明王革命并没有在这场大火中死去,可也是一件坏事,因为经过了大半夜,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他在家里折腾成这个样子,却始终没见他的影子。回想起前两天的白天,人们正在修建大石碑的时候,王革命曾疯疯癫癫的跑了过去,冲着大石碑不顾一切的磕头,当时人们就怀疑他可能是遇上什么事情,导致精神有些错乱。那么今天晚上他并没有出现,说不定又跑到哪儿去了,也说不准会遇到危险。
于是赵村长就打发人私下去寻找,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打着手电筒,四外去搜寻,一直找到了天光大亮,搜遍了前山后坡,上下两队也都翻了个底朝上,很多人几乎都喊破了嗓子,但仍旧没有找到王革命的踪影。
后来大家伙都累的不行了,重新聚回到了王革命家的这片废墟里,都冲着守在这里的赵村长一个劲的摇头。此刻的赵村长已经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他转过脸,看了看,瘫坐在一旁的人们,声音颤抖的说道:
“你们……你们别坐下呀,再去再去找找,再去找找呀……”
看着他如此焦急的样子,刘老二走了过来,搀扶路已经开始摇晃的赵村长说:
“大舅,都找遍了,没有啊……”
老郑也凑了过来,说道:
“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他,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老郑的话音刚落,只见赵村长眼睛向上一翻,身子摇晃了两下,昏迷了过去。幸亏刘老二站在他的身旁,连忙把他搀扶住,和老郑一起把他抬到一个干爽的地方,扯过来一捆苞米的秸秆,让他平躺在上面,大声的呼唤着他:
“大舅……”
“赵村长……”
刘老二伸手去掐他的人中,这时候白胜利恰巧赶到,也赶忙跑了过来,挂上听诊器给他听了听前胸后背,又摸了摸他的脉门,翻开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伏下身子,趴在他的耳朵边,呼唤了两声,赵村长这才慢慢的缓醒过来。
赵六姑也赶来了,看到赵村长这个样子,也连忙来到他的身边,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此刻他已经还醒了过来,便叹了一口气,退到了一旁。
丁桂兰走到了赵六姑的身旁,对他说道:
“六姑啊,你看着革命就突然间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如你给他打打拾,算算他到底去哪儿了呀,你看,把村长都急成那个样子了……”
赵六姑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了院门口,左右张望了一阵,旁边有一个土堆。赵六姑来到土地的跟前,从腰里拿下了烟袋锅儿,解下了绑在家电锅上的烟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三张裁好的卷烟纸,十分熟练的卷了三支烟,掐掉上面的烟蒂,一起叼在嘴里点燃。
人们看到朝六姑要“打拾”寻人,纷纷的围拢了过来。赵六姑把这三支烟抽了两口,烟头上闪出明亮的火星,然后再把这三支烟拿了下来,插在了眼前的那土堆上,大家伙这才明白,这三支烟好比是在烧香,赵六姑应该是在请神。
果然如此,插完这三支烟之后,赵六姑扑通的一声跪在了这个土堆的跟前,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拜了几拜,然后闭上了眼睛,嘴里叨叨咕咕的小声念叨了一阵子。至于他念叨的是什么,没人能听懂,也没人能听清。
念叨完之后,他回手在地上捡起了一根小树枝,就在眼前的地面上,一下又一下的画了几个竖道。然后又在竖道上画了几个圈,每个圈里圈上三四个竖道儿。
人们围拢着赵六姑,都屏住了呼吸,就这么看着她,期待的赵六姑掐算出李文学的去处。
画完了之后,赵六姑把小木棍扔到了一旁,就这样蹲着身子,皱着眉头,仔细的盯了一阵子,这才慢慢的抬起头对他家伙说:
“他没走远,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