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之前来刘家的那个张强,他说起话来,仍旧像当初那样咋咋呼呼,嗓门大,不管不顾的。
听他这么一叫唤,老宋连忙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皱着眉头,压低的声音对他说道:
“我的祖宗啊,你小点儿声,你是怕别人听不见吗?咱们这个行当的饭不是一天能吃饱的,安全第一才重要。刚才问了那么多人,我哪有机会对他的皮包下手啊,更何况这块手表也不赖,你看看老上海牌的……”
说着,他举起那块手表,用嘴哈了一口哈气,用袖子又擦了擦,递到张强的耳朵边:
“你听听这表针的动静,嘎达嘎达的多清脆,一看就是正牌货,明天我就想办法把它卖了,够咱俩吃上几天饭的……你呀还是年轻,心浮气躁的,啥事都安全第一,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张强显然被老宋说动了,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扎呼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满意,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的说道: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你就知道安全第一,你那么大岁数了,胆子咋小的跟个鸽子似的,就这样,啥时候才能发大财呀,一块表你就心满意足了,前阵子咱们去那个叫什么刘家镇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搭了多少天功夫?你还说你那个朋友靠谱?咱俩差点连命都丢在那儿!”
听到张强提起刘家镇的事儿,我的心里一动,看来果然如我的猜测,他们上次在刘家镇,之所以仓惶的逃走,果然是遇见了让他们感到害怕的事情,于是我又往前凑了凑,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惊动了他们。只想在背后多观察观察他们,多听听他们说的话,没准会从其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老宋不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上回的事你可别提了,现在我想起来还心惊肉跳的呢,要我说呀,是咱俩福大命大造化大,要不然的话咱俩这把骨头恐怕都会埋在那个荒山野岭里了……”
张强不再言语了,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擦,显然他是出了虚汗,恐怕是回忆起当初那段往事,现在还心有余悸。
“张强啊,咱俩是忘年交,一块儿混了这么多年了,我总不会坑你的,啥事都得安全第一呀,一天吃饱了饭没准就会撑着,咱俩就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的,不指望大富大贵,发点小财,能过日子就挺好,你说呢……”
张强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从老宋的手里接过那块表,也在上面哈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举起来,冲着阳光看了看,又搭在了自己的胳膊腕子上,啧啧了两声,对老宋说道:
“你看你看,挺好的,一块表,表带被你活生生的割了一个口子,这得少卖多少钱呢……”
听到这儿,我彻底的明白了,原来他们早就定好了,那个穿着中山装,拎着皮包的人,不过也是,就他那一身打扮,一看就是一个有身份有钱的人。张强在前面打掩护,故意挡住他的路,老宋撞了他,想必也是设计好的,趁乱的时候割破了他的表带,偷走了他的手表。
“那也没办法呀,这小子长得瘦,表带系的紧,不用刀割断了,也撸不下来呀……不过不打紧的,我认识两个行家,他们都是识货的人,明天我就找他们把这东西出手……”
老宋一边说着,一边搬着张强的肩膀头,两个人叨叨咕咕的进屋子去了,咣当一声,关上了屋门,我便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
我本打算闯进去,当面跟他们问清楚,那天小阴坡到底发生什么事,可仔细想想,他们认识我,也知道我只是刘家镇的一个下乡的知识青年,所以恐怕不会怕我。更何况那个张强长得人高马大,要是来硬的,我绝对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所以这样的话,不但不会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恐怕还会吃了亏。所以这事儿不能着急,得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我又趴在门缝看了两眼,他们没再出来,这院子里也没有别人的动静,想必这里是张强或者老宋的家,既然知道了他们的住处,也就好办了,于是我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这院子的左右,心中默默的记住了这个位置。
这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眼看着天就黑了,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拎着菜,一算自己出来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家里那个张叔和金凤恐怕等得着急了,便赶紧快步如飞的往回走去。
到家之后,果然金凤已经十分着急了,接过我手里买回来的菜,埋怨道:
“你咋才回来呀,我们都等好半天了,你看天都黑了……”
“哦,路上遇见了两个同学,跟他们说了两句话,这不是好久都没见了吗,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这个理由十分的合理,所以金凤也没多说什么,结果手里买回来的菜到厨房里去,叮叮当当的干起活来。我进了屋子,看到张叔正在和六姑父说话,他们聊起来的都是当年他们年轻时候的事儿。说来也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六姑父这个人一向少言寡语,跟谁都很少说话。我来刘家镇这么长时间,拢共听他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可没想到跟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张叔却谈得十分投机,不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情,很多都是我并没有接触过的,比如什么当年的农会割高粱比赛、胡子下山抢粮食、民保团跟胡子打仗什么的。
他们聊得十分开心,所以我也并没有打扰他们,转身朝后面的屋子看了看,王革命正坐在屋子里的一张桌子前,他弓着背,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头,正在一个破旧的本子上飞快的写着什么,笔尖适合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眉头紧皱,嘴巴紧绷,样子十分的认真,看起来,他真的是受了刺激,所以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赵金凤的手艺就是好,干起活来也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把我买回来的菜都做得出来,张叔又搬来桌子,摆上了碗筷,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老酒,冲着六姑父挥了一下手,说道:
“老哥哥,你身上的伤咋样?能喝点酒不?”
赵金凤赶忙拦阻。
“哎呀张叔,我六姑父身上有伤,这次来县城就是来看病的,可不敢让他喝酒……”
六姑夫却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酒杯,举到张叔的面前说:
“来……”
张叔哈哈的道:
“没事的,别看我们年纪都大了,可心里头还是不服输,受来伤喝点酒好的就快,金凤啊,我年轻的时候跟你爹剿土匪打仗,伤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那头是家常便饭,疼急眼了,喝两口酒也就能好了一半,就让我老哥哥喝点……”
听他这么一说,赵金凤便不再使劲儿拦挡了,只是劝六姑少喝一点儿。于是我们坐下吃饭,他们两个仍旧聊得开心,我和金凤很快就吃完了,退到一旁,他们俩就这样边吃边聊的,一直折腾到半夜。
他们都喝了不少的酒,可脸上却红扑扑的,没有一丁点儿酒醉的样子。我和赵金凤撤下了桌子上的碗筷,给他们沏上茶水,天色不早,也该休息了,可他们俩聊得意犹未尽,于是张叔让六姑父跟他睡同一个屋子。
张叔的家里一共四间屋子,其中的一间装了一些杂物,所以里面并不能住人,一间是张叔和六姑父住,还有一间住的王革命。我打算去王革命的屋子,跟他一起住,把剩下的一间留给赵金凤,可王革命的屋子只有一张小床,挤不下我们两个。于是我便劝革命,想让他到大屋子里来跟我一起住,好让金凤住他的小房间。可说来也是纳闷儿,王革命却死活都不肯,就是坐在他那张椅子上怎么拉也拉不动,我使劲的拽了他两把,他还跟我生气了,竟然呜呜的揉着眼睛,哭了起来,活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折腾了好一阵子,也没办法说服他,实在没了办法。金凤走到我的跟前,拉着我的胳膊说:
“行了行了,你就别为难他了,咱们俩就凑合一晚上吧……”
金凤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是绯红的。一个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这让我感到特别的不好意思,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金凤主动的投怀送抱,可以正视我的冷漠,更加深深的伤害了她。所以我犹豫了一下,只好点头答应。
虽然我跟金凤的关系已经十分的亲密,但毕竟我们还并没有结婚,成为真正的夫妻,所以我们和衣而卧,背对背的躺在床上,关了灯之后,屋子里一片漆黑,我知道金凤肯定像我一样有些紧张,我甚至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心在咕咚咕咚的跳,我们俩谁都没说话,也谁都没睡着,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金凤慢慢的翻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