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美丽交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菜市场,满江婶得知是杏美姑当的媒人气得当场撅起嘴巴说那个老女人能干什么好事。好多卖菜卖鱼的同行们纷纷离岗跑来向我打听消息,卖花生的周大姨嗓门最大,远远地走来就喊:“阿杰仔,我的花生不好卖,你要结婚的话我看我红包就要先向你打借条了,没钱包给你啊你看。”周大姨喊着一并翻出口袋那白白的内里里头果真什么也没有,也因为她的这一番话和动作使得在场人都快笑翻了。
“美丽”喜欢逛布店裁布做新衣裳更喜欢逛国营百货公司尤其是里头的服装柜,每次她试穿新衣总是不忘摆弄各种造型问我这样漂不漂亮,我已经不记得有过多少次肯定的回答了。
记得那是几天后,镇上的运动场举行了一场来自上海的鞋服展销会,“美丽”特地来邀我跟她去逛逛,“美丽”的出现,又引来我的左邻右舍们一阵忙碌,他们三个五个地很快就凑到一块儿对我们品头论足起来。我正在犹豫这样生意不就做不成了,“美丽”似乎生气了,坐在我身边的凳子上大半天都不肯说话。
“好吧,带她去吧,我帮你顾摊子,你是怕花钱吗?”满江婶道,我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头倍感对不住“美丽”,或许我就是一个这么不懂浪漫的人吧。
好久没有和阿华说话了,她就在我的对面用力地杀鱼,满江嫂伸过头来对我一阵耳语她告诉我最近阿华好像怪怪的,我和“美丽”起身就要走的一刻我大声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华仿佛听见了我的叫唤然而却只是顿默了片刻头也不抬又继续杀她的鱼。
我们经过林家的大门,林家有些不平静,是秋兰和大姐秋英和耀成争执起来。
“我妹妹嫁到你们林家不是要来受欺负的,你一个堂堂的大男人要有魄力一点,希望你向我妈保证的每个条件能够早日完成!”
“我都说了现在一时间根本没办法找到适合的工作,做生意我又没有本钱。”
“你就是这样,难怪你妈会这么对待秋兰,你要好好的反省反省,男人就应该要拿出责任心和肯吃苦的精神。”
“是,我没有责任心没有魄力!我不像你丈夫当中学老师有来路,你丈夫要是像我这样没本事你就不会到这里来说三道四了。”
黄秋英愤愤不平地出门,“美丽”要我少管闲事她推着我就走,我们在展销会上逛了一圈,“美丽”就像过节一样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我送给“美丽”一件当时最流行的灯芯绒大衣和一个半圆形的发卡,“美丽”爱不释手对着大镜子就比划了好半天。
“简直要命了,这会是跑到哪儿去呢,要上哪儿找呢,这个疯子简直要气死我了!”
卖酱油的阿美姨和我们撞上了,她着急得很。
“阿美姨,你怎么了,找谁吗?”我问道。
“哎呀,还不是我那个孙女傻珠,今天她妈出门忘记上外锁了,傻珠发现门没锁一溜烟的就给跑了,等到我们想起来都已经晚了这才赶紧出来找人,我在想会不会跑到这人多的地方来了呢。”
傻珠就是前几回满江婶对文芳所说的卖酱油的阿美家那个智力发育有问题的女孩,因为婴幼儿时期的一场高烧过后便成了傻里傻气的模样。阿美姨和我们分开前还叮嘱我要是我看见傻珠一定要想办法帮她把她骗回来。
我和“美丽”继续逛了不少摊位,这时一个中年妇人从我们身旁走过嘴里叹息式地念叨:“唉,没用,欺负那种傻子没用,现在的人下手怎么都这么重呢?”
我和“美丽”朝着人群走去,那里的人议论纷纷。我拦住一老汉便问发生了什么事老汉回答道:“一个这么高的女孩看起来傻傻的,她抓了那个人,咦,人呢?”我和老汉一同向前方张望还是不见人影。
老汉接着说:“那个女孩趁人不注意总是喜欢抓陌生人的衣摆抓一下就跑,我亲眼目睹的,后来她抓了一个男的,还没来得及跑就被那个男的逮住了结果被他一阵揍打,唉,下手可真重啊”
我的心愣了一下,直觉告诉我那个人肯定是傻珠,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美丽”又推着我走她说这两天电影院里有精彩的电影,我又跟着她朝电影院走去。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现在也记不得那场电影究竟在演着什么了,我只记得当时我的心根本不在这场电影而是想着外头的傻珠,她会去哪里呢?
我回到菜市场已经快十一点了,满江婶笑着向我打听我和美丽的进展,我还没开口就见前方远远的阿美姨开始匆匆地关掉店铺还频频对着前方的肉粽店喊:“跑到大溪去了!”
菜市场的所有人开始议论起来,傻珠果然跑到了大溪边。大溪在我们这里算是一条水面宽阔水流湍急的溪流,看见我们一行人,原本只身站在溪岸边上的傻珠转而向桥闸一方跑去,还好这种天气桥闸并没有开大闸泄流,水流算是较为平稳,傻珠一下子淌进了水中,阿美姨忍不住激动瞬间嚎啕哭了出来。
“傻珠,你不要吓唬阿嬷(闽南语,即中文‘奶奶’之意),阿嬷没那个胆量啊傻珠。”
傻珠的父亲阿福上前一步傻珠也跟着向前更进一步,这时我们才发现傻珠的额头和嘴角有多处明显的淤青,傻珠害怕极了,而傻珠越是如此阿美姨的心就越纠结。
“傻珠傻珠乖,傻珠不要动,让你阿爸接你上来好不好?”
傻珠没有说话只是害怕地看着我们所有人。
“傻珠乖,要不然要不然傻珠自己慢慢走回来?弟弟傻珠,弟弟还在家里等傻珠回来呢,傻珠,弟弟你有没有印象呢傻珠?”着急的阿美姨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人渐渐多了起来,傻珠倍感恐慌脚底打滑一下子摔进了水中顺着水流顺流而下,阿美姨昏了过去,傻珠的父亲阿福沿着溪岸跟着穷追不舍,所有人开始躁动起来,这时不少人也纷纷自主靠了过来,人群中有人用指甲掐住阿美姨的人中试图抢救她。
上游的人大声地喊着救命有人掉到溪里了,他们试图想让下游的人听见,阿美姨渐渐地苏醒了过来她泪眼婆娑地回望着蜿蜒的溪流又是悲恸失声。我楞地站在溪岸边,这场景好熟悉,此刻的阿美姨仿佛就是不久之前的阿华。这时周围已经有人开始私下议论起来,这条溪流越往下走水流越深,这个姑娘肯定凶多吉少了。
我心里想着难道傻珠的命就应该结束在还不到十岁的光景吗,这又使我不得不又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我本来还有一个亲生哥哥也是死于溺水。
突然下游有人朝我们大喊:“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是的没错,后来证明我们没有听错,命大的傻珠被救上了岸,傻珠虽然呛了不少水,然而经过及时抢救和送医治疗后还是最终保住了性命。然而至于救了她的人是谁,日后我们还会说起他,说起这个人话将会更长,我们谁也没料到在此多年以后林家竟然会和这个人打起官司,他是我们镇里小学的一名体育老师名叫李海跃。
回到家里的傻珠自然是被施加了严格的管控措施,就像防贼一样他们家谁也不敢大意。为了防止傻珠的精神病情转向恶化,阿美姨家的厨房几乎成了中药的加工厂,用阿美姨的话来说那就是没办法真是没办法,谁家也都想要正常人谁想要这种有精神病的人呢,但是既然命中注定了也只能默默承受,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一气之下把她打死吧。
我心中有无限感慨,总想着要不是傻珠得了这个病那这时候她就该和多少个同龄的孩子一样上课的时候一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听老师讲课下课时则是跟着同学们多么快乐地玩耍。
阿美姨准备了不少水果和糕点当贡品打算到天后宫去为傻珠求个平安符,才出门就和周大姨碰面了。
“阿美,你上哪儿去?”
“你看,我家傻珠都这样儿了,她父母忙于做生意也不懂得这些门路,我正想去求妈祖给我家傻珠赐个平安符呢,这次好在妈祖有保佑,要不然傻珠真的就报销了。”阿美姨道。
“哎呀,阿美你不知道,我也是为这事来和你商量的,我说了你可不要不高兴,现在市场上的人都这么议论呢,像傻珠这样的病症除非日后有条件医治得非常好,要不然恐怕日后”
“你想要说什么呢,就直接说吧。”
“这么说吧,我孙子听说你们傻珠有这毛病他都吓得不敢上幼儿园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大家都这么说的,趁傻珠现在还不算大,建议你们赶紧把她送去专门的医院吧,这样免得日后”
没等周大姨说完阿美姨便打断了她的话,周大姨等于是说要把傻珠送往精神病院,而这恰恰也是阿美姨一家所不能接受的,与其将她送去精神病院还不如拿药自己在家调养同时又可以节省更多的开支,也为此原本相处一向极为融洽的两家自此也开始出现了隔阂。
然而无论如何傻珠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能够大难不死还算是极其幸运的,我也深深的为她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