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弟和宝妹身穿丧服跪在马路边迎接舅舅的到来,这是我们闽南地区丧母人家作为孝子孝女所必须遵从的一个传统习俗。
迈着沉重的步伐,徐水稻赶到将跪地的宝弟宝妹一一扶起,这时候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已经泣不成声。因为丽霞是在医院里病逝的所以她的遗体没能运回租来的房子里,所有仪式都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完成。
当棺木就要盖上的时候宝弟宝妹忍不住哀求礼仪师等一下再等一下,他们想要再看一眼妈妈。
张汉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猛地跪了下来看着丽霞的遗容语重心长地说:“丽霞,我爱你,我对不起你!丽霞,你一定要走好,到那个地方去你再也没有病痛了,到那里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生怕误了盖棺的吉时,张汉木又迅速站了起来左手抓起宝弟右手抓起宝妹,棺木合上的那一霎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宝妹声嘶力竭地喊道:“妈妈,我和弟弟会想你的,妈妈不要忘记我们,一定要常常来梦里跟我们说话哦。”
徐水稻含泪在棺材板上钉钉子,这时候照相馆送来了丽霞的遗像,遗像里的丽霞笑对着我们每一个人,这版彩照大概是丽霞生前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彩照,若不是前年上酒店当洗碗工需要彩色证件照,恐怕丽霞死后连个像样的遗像都要成为难题。宝妹接过遗像并将遗像紧紧搂在怀中双膝落地跪了下来,宝妹哭得一塌糊涂。
仅仅隔了一天,第二天丽霞就要草草出殡了。丽霞出殡的这一天天空却打起雷并下起了瓢泼大雨,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撑伞赶来围观丽霞的葬礼。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人为丽霞流泪,我在想这一定是丽霞感动了上天,就连上天也被她感动了。
白发苍苍的阿水婶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说:“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才几岁的人就这样了,就要走了还下这么大的雨,这是要怎么出发呢?”
一阵大风吹来,头上用来挡雨的帆布猛烈地晃动就像要被刮跑了一番,礼仪师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没有时间了,即使是变成落汤鸡也不能耽误了时辰。
殡葬队伍在风雨中前行,锣声、鼓声、唢呐声、喇叭声一同演奏出动听而急促的旋律,队伍渐行渐远乐曲声也渐渐消失,张汉木痴痴地站在风雨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刘红霞撑着伞慌慌张张赶来,她不是懊悔没来得及送丽霞一程,她是担心殡葬的队伍回来之后丽霞的牌位就可能被带进自家的祖厝,刘红霞当面跟张汉木挑明了说决不允许丽霞的牌位被带进来。
旁人一个个地凑了过来为张汉木说情,刘红霞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很让步了,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再好商量的了,张汉木要是不听我的他们家必须马上搬出去!”
我忍不住替丽霞打抱不平却不小心和刘红霞吵了起来。
“红霞,你让我说一句,人死了,牌位不是本来就应该带进家里的吗?”
“你这个卖菜的给我闭嘴,那房子是我们家的,张汉木只是租房的房客而已,他有什么资格将丽霞的牌位请进来,你这么关心死人那为什么不叫他们把牌位放到你家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卖菜阿杰,我懒得跟你说话,你最好给我闭嘴!”
“刘红霞,你不要忘了,你公公可是说好的,还有字据为证哦,他可是答应要求汉木一家四口十年之内除了拆迁以外,其它不管什么原因都可以不用搬走哦!”
“卖菜的你懂个屁!我公公虽然是这么说过,但是他说过灵位也可以搬进来了吗!我公公过几天就要回台湾了,他是没什么,主要是我们,要是我们家让这个牌位进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子要是有什么麻烦你们谁赔得起?!”八壹中文網
“一个牌位能惹来什么麻烦?他们又不是没交你们房租?!”
“你这么好心那干脆放你家里吧!卖菜阿杰,你怎么不说放你家里呢?!”
一时间我又被问的哑口无言了,刘红霞态度坚决,这时候有人提出意见说可以让丽霞的灵位进门,但除了祭拜的时间可以拿出来祭拜外其余的时间都将牌位装进箱子里。
旁人所提出的这个方案最终也赢得了阿勇的同意,秋兰撑着黑伞领着手捧丽霞遗像和神位的宝弟回来了,这一路上每当过桥或者经过马路口,宝弟都要低下头轻声地告诉丽霞的牌位,这意味着不让丽霞魂魄跟丢了。
到了家门口,宝弟对着牌位轻声说:“妈妈,我们到家门口了。”宝弟这一说不禁又唤起周遭人的哭泣和泪水。
刘红霞亲自到场监督,张汉木点燃手中的三炷香面向大门祈求门神让道让“丽霞”能跟着一道进门,此后有两扇门张汉木亦用相同的方法,丽霞的牌位最终得以被顺利地领进门。
所有仪式都办完了,夜深人静的夜晚,丽霞的遗像连同香炉和灵位被装进了小箱子,张汉木坐在板凳上失落地抽起烟来,从此以后这个家永远地少了一个人了,少了一个人的家突然变得如此安静甚至安静得可怕。
往日丽霞遭遇的一幕幕在张汉木的脑海里反复浮现,丽霞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为了家庭不辞辛苦卖鱼挣钱养家,忍受病痛的丽霞甚至还要承受丈夫的拳脚相加,张汉木的泪水悄然滑落,一切似乎像有街坊说的丽霞不是病死的丽霞是被张汉木打死的。
看着桌上的小箱子张汉木终于领悟到自己是多么的没出息,别的男人盖洋房让妻儿享受荣华富贵,而自己却让死去的妻子能有一个安放牌位的地方都做不到。
张汉木不停地抽着烟,一墙之隔的睡梦中的宝弟宝妹却一同梦见了妈妈丽霞,丽霞正朝他们姐弟俩挥手告别,睡梦中的宝弟宝妹从哭泣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