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打响，身边的人陆续走出教室，麦秋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依旧是一身黑衣。

“走吧？你不走吗？”我问她。

麦秋没有回答我，喉咙里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

“怎么了？不舒服？”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缓慢地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是两行眼泪，还在不住地下流。

“你……你怎么了？”我顿时惊慌起来，不安迅速放大。本以为这些慌乱只是我的多疑，而麦秋的这些表现让我立刻反应过来，焦急地询问着。

她兀自笑了，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的，我妈妈昨晚去世了。”她说完，从书包里抽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展开给我看，是一个黑色的袖章，上面写着一个白色的大字，孝。

她低头将袖章套在袖子上，说：“这袖章是我偷来的。奶奶不喜欢我，不让我给妈妈守丧，不让我带袖章。因为我不是男孩。”

我惊讶地张大嘴，印象中这是第一次，麦秋向我提起她的家庭。

“奶奶总说我是扫把星，先克死爸爸，然后克死妈妈。本来我能上学已是万幸，现在爸爸妈妈都走了，弟弟还要念书，只剩我了。”麦秋说着，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今天大概是我最后一天上学了，很遗憾啊，最后一天也没能有个好心情听课……”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沉默地将桌子上的东西装到书包里。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在书包里掏着什么，然后抓出很多包板蓝根，“这个送给你吧，算是纪念了。是妈妈给我带的。”

“这……”我望着她。

“你就拿着吧，也不枉我们同学一场，以后别忘了我就行。”她把板蓝根都塞到我手里，站起来，伸手摩挲着桌面。

我仿佛是哑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痉挛般地抓住那些小小的药包，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对我说：“好了，快出来吧，我要关灯啦！”我走出教室，背后的灯一瞬间关闭，开关撞击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眷恋。麦秋背对着我，向前走去，她举起手晃了晃：“再见啦！”甚至没有回头。

那一刻，我无比思念自己的妈妈。我不知道人这一生究竟有多久，与亲人究竟有多久可以相处的时间，当你今天注视着她的脸，你不知道明天这张脸是否会改变，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美丽的容颜，是否，是否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可是，我的妈妈在哪里？她是否早已消失不见，我和明媚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个沉重的包袱。只能拖住她前进的脚步，只能让她想起不堪的过去，我们究竟算是什么人呢。

卧室里很黑，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的冲刷，这月光有些冷淡。

我走到窗旁，想拉上窗帘。心情又开始反复，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变化，总是死死压抑着我。人往往是不受自己心所控制的。

我居然看见了她。

她坐在楼下的石椅上，默默地抬头望着月亮--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她就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冰冷的月光洒了她满身，将她重重罩住。

--她的眼睛，装满了浓浓的月光。

刮了一阵夜风，她的披在肩上的头发轻轻摆了几下。有的飞舞到她的脸庞上，像是黑夜的触角在轻轻触摸。

她仍然没有动。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很用心地听着什么。

就这样，我在窗内，她在月光下。定格了五分钟。

后来，她仿佛回过神来，起身，慢慢离开了。

从前并未在小区见过她，也许是新搬来的。这也不足为奇，因为我和明媚向来和邻居没有来往，只是活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相依为命而已。

明媚的歌声从隔壁传来。是一首阿桑的《叶子》，调子很平缓，声音也很宁静。

我走到那面墙旁坐下。屋子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歌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