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而地面仍然湿漉漉的,有些积水的地方已结了薄薄一层冰。
刮过一阵北风,我拉紧外套的拉链,缩了缩脖子,以抵挡住直往脖子里钻的冷风。
我坐上开往城西郊的公交车,把自己堆在一个角落,车上满是湿哒哒的空气,人们大多手里拿着伞,雨滴默然地路落在地上。
我费力地打开身边的窗户,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街上满是穿着鲜艳的衣服行走的人们,形成强烈的对比。风猛地灌进来,我急忙关上窗户。重新瑟缩回自己的小角落。
车很快到站,我下车,继续向西走。
这里有一条蜿蜒的河水,在寒冷的冬季已结冰,因为冰太厚的缘故,从河面上向下看是发着寒光的白色。
大老远就看见欧西站在河边,一边对自己的手哈着气一边跺脚。她看见我,迅速高举了手,冲我使劲地挥,大喊着:“麦秋!麦秋!”她哈出的气在空气中拖了长长的白色尾巴。
我迅速走过去。地面上因为有冰的缘故变得很滑,令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欧西看见惊了一跳,迅速向我跑来。
“麦秋,你没事吧?”她着急的问,两个大大的眼睛流露出关切的目光。
我跳过她的问题,直接切入正题:“找我干吗?”
她嘿嘿笑着捂住嘴,我才发现她的两个手早冻得如红萝卜一般,她却不在意,一边盯着我,一边欢快地说:“我找到妈妈了!”
欧西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小姨。在欧西小时候,因为嫌弃她爸爸也就是我小姨夫的贫穷,而愤然抛弃了欧西和她的爸爸远走他乡。她不透露自己的行踪,甚至连她的亲姐姐,我的妈妈也无法联系上她,就仿佛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欧西小时候经常哭闹着要找妈妈,她的爸爸无奈只能向我妈妈求助。于是妈妈经常让我陪欧西玩耍,因为小时候总剃着很短的板寸的缘故,欧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喊我“哥哥”,她终于将她的妈妈遗忘了不少。
后来,欧西上了小学。却又开始小时候的哭闹,每天每天的夜晚都要找妈妈。她的爸爸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你的妈妈抛弃了我们”,只好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告诉她说她的妈妈在和她玩捉迷藏,希望她能找到她。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欧西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的妈妈,与其告诉她现实,不如编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她对未来也好有一份期待和希望。
然而现如今,欧西却真的找到了她的妈妈!
欧西看着我睁大的眼,不禁笑出了声,继续说着:“我是不是很厉害!多亏了李瀑帮我!”我爱怜地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子,想委婉地告诉她这一切也许和以前一样只是美好的泡影,却未想好该如何开口。
欧西惊叫起来,抓着我的手:“麦秋你的手这么凉!你一定很冷吧!走,去我家吧!”说着她拉起我的手扭头便走。我只得任由她拉着我,心里却很无奈,她的手明明更凉。
欧西的家住在西郊,因为房租便宜的原因。
走进她家,一片黢黑,因为没有通风窗户。欧西熟练地拉开头顶的钨丝灯,光线迅速爬遍了每一个角落。有些褪色的墙皮,破了几个洞,露出海绵的沙发,一个小小的卧室还有简陋的厨房和厕所。欧西拉着我走进小房间,关上门。
头顶的灯打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泛了些微黄的光泽。
“你知道吗,麦秋,”她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欢快地冲我说,“前一段时间李瀑告诉我他在街上遇见了妈妈,而且百分之八十肯定是她!妈妈果然还在这里!”
我心里想着,仍然觉得这是一阵无谓的高兴,她的妈妈早已离开这个城市,怎会再次回来呢。而李瀑,只不过是小时候见过她妈妈几面,又怎能如此肯定?我不禁摇摇头,欧西已沉浸在这种希望再失望中的游戏太久,却仍然乐此不疲。事到如今,我已不知该如何再去告诉她这一切是梦,该早些醒悟过来。
“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李瀑?”她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我,“他一定不会看错人的!妈妈小时对他那么好的!”她固执地说,我只好顺着她的意点点头。
李瀑我见过,小时候也住在这个大院。听欧西说他以前天天找她玩过家家的游戏,后来欧西的妈妈不告而别,我住到了欧西家,李瀑也常常来陪欧西。那时候他每日都和欧西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麦秋哥哥”。
他还有一个姐姐,我却忘记了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高高瘦瘦的,皮肤白皙,与她站在一起,只能更加体现我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孩子。然而他们的父母都很疼她,我常常暗自羡慕。即便如此,却也没同她说过几句话。她总是扎了长长的麻花辫坐在窗前读着什么书。
后来,他们搬走了,听说是李瀑的爸爸在外做生意赚了大钱,接他们到城里过日子。
欧西为此和李瀑大吵一架。
他们搬走的前一天,李瀑来找欧西,他告诉欧西:“我要搬走了。”那时我正同欧西坐在床上玩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
欧西听了,突然拽着娃娃跳下床,直直地走到他面前:“那你还回来吗?”
李瀑摇摇头。
欧西一把将娃娃甩飞,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起来。“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欧西大喊着,那时正是上午,大人们都上班去了,平日闲在家里的女人们也搬了小小的凳子坐到河边闲聊去了。偌大的院子回荡着麦秋的哭声。
李瀑不知所措地走上来,摇着欧西的肩膀:“你别哭啊,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欧西甩掉他的手,停止了哭泣,站起身,狠狠推了李瀑一把,李瀑向后一仰,差点跌倒。欧西不停地说着:“我再也不理你了!”把李瀑推到门外,然后重重地关上门,并拖来一把椅子将门堵住。然后她拾起丢在地上的洋娃娃,爬回床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同我玩着。
第二天,院子门口开来大大的卡车,我趴在窗户上看见李瀑的爸爸妈妈走进走出搬了数不清的箱子,李瀑的姐姐也抱了几个小小的箱子放在车上。而李瀑则直到最后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他望了欧西家一眼,我怕被他看见,迅速弯腰躲在窗户下面。
不一会,听见李瀑咚咚地撞门。我要去开门,却被欧西从背后一把拉住:“不给他开门!我再也不想看见他!”,然后她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声“大坏蛋!”
敲门声渐渐小了。大卡车开走了,李瀑的家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我转头看着欧西,她还在玩那个破烂不堪的洋娃娃,仿佛屋子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瀑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的后来,有一天,欧西突然告诉我,她给李瀑打电话了,她和李瀑出去玩了,直到最后的,她和李瀑恋爱了。
我像是听故事般,做着她最忠实的听众,却从未发表过任何见解。说实在的,我其实也说不出什么见解来。所以只是默默地听着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你相信我啦,麦秋,这次一定不会错!”她信誓旦旦地握着我的手,我只好继续点头。
她使劲捏了捏我的手:“明天我和李瀑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我看着她欣喜的脸庞,在犹豫着是否要揭穿这个梦。还是,等着她自己梦醒。
我是多么地不忍看着这张充满希望的脸庞,有一天会被失望填满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