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没本法考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还是平静的看着宋子尉，这样说道。“即使你真的是被逼无奈，那宋家对于我家的见死不救，也都是真的。你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吗。”她看着那双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我知道。”宋子尉微微低下了头。

他明白，对于两家人来说，这份仇恨与阴霾，大概会久久无法散去。

“那时候，我妈几乎崩溃了，他跟我说过，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宋家，无法原谅杨婧。”她偏过了头，不再直视着宋子尉的眼睛，怕被他看见自己眼中不争气的泪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叫了出来，声音有些嘶哑。

宋子尉上前了一步，眉头皱了起来，表情着实有些惊讶。

“我理解，我理解你们对于当年的一切仇恨，苏叔叔若不是完全信任我们，也不会拿出全部的流动资金来冒这个险。那次，宋氏确实是让他失望了，可杨婧当时也确实尽力了啊。”他有些不甘的解释着，想要求得她哪怕一丝谅解。

苏言乐听他这样说，猛地一下将头转了回来，带着一脸的恨意，恨他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对当年的事实不予承认。

“尽力？当年杨婧突然出国，带走了公司全部的钱。这是尽力吗，这是赶尽杀绝啊。她哪怕留下一星半点，苏家在那种时候都能够多撑一会，说不定就熬过去了，可她没有！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家陷入危难之中，就这样葬送了公司，还有我爸的命！”她盯着宋子尉，语气已经难以自控，声音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眼神冰冷了起来。

沐沐在她身旁站着，表情已经从疑惑，变得有些惶恐。他不敢多嘴，抓住苏言乐抖动着的手，躲到了她身后。

苏言乐抓着沐沐柔软炙热的小手，突然想起他身上流着的，是对面男人的血。

那种异样的感觉顿时在她身体里沸腾起来，她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就是无法将他从生命中清除。她一下子明白了，他即使没有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从她选择生下沐沐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将他的影子，永远的刻在了她的生命之中。

也难怪当时的郭一槐那样坚定地劝她放弃，这一切，大概真的是个巨大错误。

她想着，在背后暗暗抓紧了沐沐的手。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对面的宋子尉竟显得有些惊讶。

苏言乐对于那份惊讶，却是十分嗤之以鼻。“当年你突然不辞而别，我找不到你，心急如焚的去公司，杨叔叔就都告诉我了。杨婧带走了所有的钱，因此宋氏那时也是乱成一团，根本拿不出钱来帮我们。”她说着，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故意要加深他的痛苦一般。“我爸爸，就是在那天死的。”

“舅舅？”

宋子尉呢喃着接受她的目光，感觉事情忽然间陷入了他不曾触及的黑暗境地。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嘴唇轻轻颤抖了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看苏言乐一声不吭的住身，拉着沐沐朝楼梯走去，他才反应了过来，身体如同挣脱了枷锁一般的动了起来，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苏言乐的手臂。

顾不上内心的疑惑和惊诧，他要先把该说的话，通通说出来。

“阿苏，杨婧去美国，是卖掉那边的分公司。她回来，身上确实带了钱，是给卖掉了分公司，给宋氏带回来的救命钱，她去的时候，瞒着公司的所有人，只身前往，那边的人又十分狡猾，趁火打劫，她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带上所有的钱？”他十分激动的解释着，像是个委屈至极的小孩。

苏言乐没有说话，她正在原地，原本还挣扎着的手臂，此时就静静的任由宋子尉抓在手里。

他的那些话，全都无法拒绝的闯进了她的耳朵，也像是侵入平和王国的异族军队，一下子就摧毁了她多年以来牢固的城墙。他的话反复的在她脑中重复着，一边一边，像是拙劣的洗脑术。让她思绪乱成一团，根本无力思索。

她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无比平静，心里却早就剧烈颤抖了起来。

说不出话，她怎么都说不出话。这些话就像针一般，狠狠扎进了她的胸腔。她没办法全盘相信，却也无力思考。若事情真是如此简单，自己又怎么会被隐瞒那么多年呢。

一点点的，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像拉回远走高空的风筝一般，将理智慢慢收了回来。

“这些事，我会自己查清楚。”她终于开口说道，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突然这样平静的对宋子尉说话，她已经着实有些不习惯了。

说完，她就拉起了身旁呆呆站着的沐沐，朝着水塔的楼梯走去。实在没办法再呆在这里，她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宋子尉不要追上来。

果然，即便她踉踉跄跄的步子很慢，身后的宋子尉却真的没有再跟上来。

他也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后面，看着苏言乐牵着沐沐，一大一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彷若无限延伸的楼梯上。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轻轻的脚步声，那声音飘在空气里，飘在水塔上清澈的风里，也和苏言乐的声音一起，飘在了他的思维里。

……

走下水塔后很久，沐沐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妈妈，刚才的那个叔叔，是谁呀。”他轻轻问道，生怕苏言乐会对这个问题感到不高兴。

“沐沐不需要知道。”苏言乐勉强牵动着脸笑了笑，对沐沐说道。沐沐乖巧的点了点头，真的没有再讲话，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安静的走回了家。沐沐不知道妈妈在想着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能去打断她，也就忍住再没开口，想着自己的事情。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在脑海中偷偷的想起爸爸。

之前的幼儿园里，每一个小朋友都有爸爸，他们都魁梧而温柔，有时候回去幼儿园接他们放学。和妈妈们不一样，那些身强力壮的父亲们，在看到自己家可爱的孩子跑出来时，会显得格外兴奋，然后轻松的将他们举过头顶，转上几圈。

沐沐对这样的场面羡慕不已，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舅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不要总问起爸爸的事情，妈妈会伤心的。

“你爸爸呀，去了一座高高的雪山上。”沈知恩这样闭着眼睛，面带微笑的躺在沐沐的身旁，朝他说着。

本来比这样就提出问题的沐沐，一听到这种答案，一下来了兴致，大大的眼睛唰的一下又张开了。他坐起身来，压在了沈知恩身上，似乎是催促着他快些作答。“为什么爸爸要去雪山？”他一边问着，一边拽了拽沈知恩的衣服。

“当然是，去探险呀。”沈知恩也睁开眼笑了，他看见沐沐正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似乎在拼命想搞清楚，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他突然冒出个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他觉得，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真的能看出他带着善意的谎言。虽然觉得这样想有些傻，但他还是飞快的又闭上了眼睛。

“世界上需要有最勇敢的人，去雪山上探险，那里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以救人的药材，所以你爸爸就去啦。”他说着，感觉自己已经昏昏欲睡了。

沐沐从他身上一翻身，滚了下去，躺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我知道了，我爸爸真勇敢。”他说道，那话不像是对沈知恩说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过后许久，他就都没再说话，让沈知恩以为他已经入睡了，离开了他小小的儿童床，轻手轻脚的站在了床边。

“舅舅，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黑暗中，沐沐却突然的开了口，让沈知恩有些惊讶。可他还是马上平静下来，站在他床边。“说吧。”他答道，语气很是温柔。

“明天，可以到幼儿园去接我吗？”沐沐小心的问道。

听他这样说，沈知恩在黑暗中笑了笑，觉得好笑，又实在心痛。

“当然，就这样约好了。”他说着，帮沐沐盖好了被子。他知道，小小的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他也时常会疑惑，爸爸为什么不在身边，可他知道这是个禁忌的话题，这么久以来，除了有时会偷偷的朝自己和郭一槐提问，他从来没有想苏言乐说起过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