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王队，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杨磊一定是疯了。

可就在杨婧走进来的一瞬间，这个认定就被打破了。

原本眼神游离，一脸不屑的杨磊，在突然看到杨婧的脸后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没有过多的举动，只是眼神闪了闪，像是逃避，又貌似惊讶，反正那无比平静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还有点人性啊。”

王队看着屋内的杨磊，接过了旁边小警察递过来的咖啡，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王队，你看这，单独让他们两个谈话，能不能行啊？”

旁边的小警察像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没问题。只有这样，他才会把什么都说出来。记住，只要没发生暴力事件，你们就不要进去。”

王队说完，轻轻抿了口咖啡，在嘴里绕了一圈，才咽了下去。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遇见过这样的案子，可是这舅舅可能是害死小外甥凶手的事，却还是少之又少。

杨磊自从来了之后，他也就觉察到了，他不是个普通的男人。这个男人眼里，几乎没有温度，他们软硬兼施，也对他毫无办法。不管是威胁还是劝导，他都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和那个表情，就那样安静的坐着，与其说像是一尊雕像，倒不如说是一具尸体。

那诡异的表情在此刻重新回到了杨磊的脸上。

他睁着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杨婧在他对面坐定，如同看着个陌生人，之前的那一秒惊讶，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许久，两个面对着的人都没有开口。王队他们站在外面，都显得稍有些不耐烦了。可里面的两个人，就像是两瓶放在冷库中的水一般，各自结着自己的冰，在共处下变得越来越冰冷。

“我都知道了。”

许久之后，杨婧终于先开了口。

她不是故意僵持，更不是要击垮杨磊的心理，她这么久以来没有开口，其实就因为她无话可说。

面前这个，可是她的亲生弟弟啊，他们是那么的相似，身上有一半的血液都是相同的，可她又无法理解他，到底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个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相信的人，竟然是亲手摧毁自己生活的人。

她这句话说完，杨磊抬了抬眼，眼神却依旧没变，也没有答复，就这样静悄悄看着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你现在告诉我，当年那件事，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如果你不说，我就亲自去查，怎么样，我都会查清楚。”

杨婧也没有因他的沉默发怒，而是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那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果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件事，对面的杨磊开始紧张了起来。

“什么……什么事。”

他抬头，佯装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可看得出来，他眼中正挤满了慌张。

“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

杨婧显然也有些失控，声音嘶哑的朝前俯身，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杨磊，仿佛就在此刻，她要将他看穿，然后彻底的撕裂，丢入一个时间的黑洞中。

杨磊没有说话。

他并不是真的心如止水的，这么多天来，他已经几乎疯狂，心中的那根弦，只要轻轻一动，他就会掉入深渊。他绝望吗，他并不。这些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心里的那个魔鬼，却还是乐此不疲的折磨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将他的心碾碎，这个世界上，他杨磊怕过什么呢。

大概就唯独当年的那件事，一直折磨着他吧。

杨婧这次过来之前，就已经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通知她审问杨磊的同伙之后，发现了当年案件新的情况，让她务必过去一趟。

她举着手机，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一冲进警局，她就直接焦急的拉住了王队，要求要间杨磊。

所有人不管告诉她什么，她都不信，她必须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你说！”

她终于吼了出来，冲着眼前这个她唯一的亲人，她的亲生弟弟。

杨磊终于忍受不住，如同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砰地一声靠在了椅子上，像是忽然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整个人滑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从鼻子里哼出的一般，说出了一句不清楚的话。

“我不想的……”

他轻哼着，如同个得了失心疯而喃喃自语的病人，随后，便不再开口，任凭杨婧怎样的冲他吼叫或是询问，他都再没有开口。

知道最后，杨婧低下头，他才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二句话。也是他和杨婧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跟警察说。”

杨婧抬头看他，他仰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刚刚那句话根本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一般。

杨婧也没有说什么。

她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结果在心中已经有数，她现在除了绝望，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她悄然起身，只觉得眼前花白一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有警察开门进来，将杨婧扶了出去，无力只留下依然仰着头的杨磊。

接下来的事情，让王队颇感意外。本以为这次谈话就这样失败了，可是没想到的事，在他们进去再次审问杨磊的时候，他竟真的一下子将所有都全盘托出了。

当然，这些事情就连警察们听了，都觉得唏嘘不已。可杨婧在知道后，竟没有过多的惊讶和悲伤，她站起身来，还是有些摇摇晃晃，却还是一下子撑住了身体，迈步向前。那精致的高跟鞋，一步步扎在地面上，让人感觉她好像随时都会因为重心不稳而倒下。

她还能忍多久，然后倒下呢？大概十分钟？

够不够她开口回家呢？

她思考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超前迈着步，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警察对他说的那些话。可那些字句，却还是穿过了思想的缝隙，一字一句的穿插进她脑中，还奇怪的变成了字句，在她眼前浮现着。

“杨磊都交代了，当年的车祸，确实是他指使人做的，当时肇事的，就是他的那个光头的同伙。他还让我们转告你，他本来是不想撞死宋子谦的。”一个刚刚负责做记录的年强警察推了推眼镜，一字不差的向杨婧念着笔记本上文字。那都是刚刚眼泪说出的话。

“杨磊说，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宋子尉，可是那个时候光头失手了。他说他要向你道歉，无比让我们转告你，说对不起。他知道宋子尉的身世，不想以后的家业，就这样落在一个身上没有杨家半点血液的人头上。所以他企图制造事故，撞死宋子尉，可是没有想到宋子谦会突然冲了上去，所以光头才这样失了手。然后……”

王队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出了杨婧急促的喘息，知道这后面的话，即使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呸，什么混账玩意儿。”

王队忍不住在旁边骂到，然后朝小警察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说下去。

“哦，是这样，之前其实那个同伙也已经承认了整件事情，他没有其他案底，是个农村人，心理防线较低，一下子就全部说了出来。所以这真正的情况，虽然杜宇判决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们还是有必要向你陈述一下。”小警察说着，拿出了另一叠打印的资料。

“他说当时杨磊对他不错，那段时间又刚巧遇上自己女儿生病，急需要钱。那时候杨磊告诉他，只要帮他做一件事，既可以给他一大笔钱。当时他心动了，可没有想到的是杨磊让他做的，竟然是制造事故杀人。他说当时自己就怕了，可那笔钱太过有人，上哪去都不可能弄到，所以也就只好答应了下来，可当时他留了个心眼，跟杨磊摊了牌，非要他说清楚，怕以后杨磊会将罪责全都推到自己身上。那时候杨磊告诉他，他现在除掉宋子尉，宋子谦还那么小，他姐夫也已经得了慢性病，根本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以后宋氏公司，十有八九就能落到他的手里。他是这么说的。”

小警察说完，皱着眉抬头，推了推眼镜。

杨婧抬头看着他，却觉得那张面容像是没有五官一般，被揉成了一团，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她想要仔细端详，却看见了宋子谦的脸。

“妈妈。”那张小嘴动了动，朝她喊道。“为什么这么久你才知道，真笨。”他动着小嘴，语气里仿佛溢满了讽刺。

杨婧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

那张脸却变回了小警察那张皱着眉头的面容。

她就这样起身，歪歪斜斜的朝外走去。

她不想要别人的帮忙，即使是如此绝望的现在，她也不想让别人闯进自己的世界。

应该可以的，她还可以撑住的。

一直到上了车，她都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