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背负了无比沉重的心理负担，之间事情怪我，可我又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杨婧说着，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了几下，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几颗不受控制的泪珠。

“我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事情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你可能不知道，你爸爸他之前，其实是有个亲哥哥的，从小他家里条件比较困难，他哥哥很早就出去工作，自己省吃俭用，把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你爸爸读书的事情上。所以那时候，你爸他，几乎就是自己的哥哥供养大的，兄弟两感情很深。可是你爸爸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突然得了种罕见的肺炎，虽然不算是什么绝症，但医生说了，如果不尽快治疗的话，也会不断恶化，危机生命。那时候他哥哥刚刚结婚，除了将家中积攒多年的钱都拿了出来，还为了尽快筹到钱，晚上又出去找了个兼职，在一个工地里打工，在晚上偷偷施工。由于是为了进度的赶工，招的人全都是做一天算一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协议和安全措施，所以他哥哥刚做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因为不小心从极高的手脚架上摔下来，就那样去世了。”

杨婧说着，稍稍停顿了一阵，似乎是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苏言乐看了看一旁的宋子尉，他正惊讶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杨婧，虽然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但苏言乐知道，他一定在尽量强迫着自己，在这场忽然降临的秘密中平静下来。

“直到你爸爸病好，家里人才告诉他这个消息，你爸爸接受不了，硬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他哥哥家里，他那时候跟我说，自己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时候看到的情形。他个个都遗像，就摆在狭窄的客厅里，而他嫂子，正挺着大肚子，吃力的跪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望着那遗像，连家里的门都没有锁。直到他推门而入，他嫂子才转过了身，用那种悲痛到极限的目光看着他。他说，那时候他嫂子，一整天下来，就跟他说了一句话。她说：‘阿良，这日子太痛苦了。要不是因为肚子里这孩子，我大概已经跟着你哥去了。’你爸说，那一天他哭得几乎虚脱，然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嫂子，还有她肚子里那个上位出生的孩子。”

她说完，看了看宋子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已经蕴含在那道目光中了。

“那，他嫂子，去哪了？”

宋子尉没有想到杨婧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事实，之前的怒火已经暂时消了下去，就如同在刚刚烙定的铁块上，固然的浇上了一桶冰水，他的心，一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之中。所有的一切，他大概都已经猜到了，所以此刻，他还是颤抖着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个孩子，就是你。可是大概都是命吧，你爸爸的嫂子，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在生你的时候，还是难产走了。那时候我陪着你爸，坐在医院的产房外面，我就想，原来两个人之间，还真是有着命中注定的啊，你看她，还真是将孩子带到这世界后，就去了天国，和自己爱的人团聚了。”

说到这里，杨婧苦涩的笑了笑。

“那时候你爸就提出，因为你爷爷年纪大了，所以这孩子，他想带在身边照顾，一开始他还战战兢兢的，怕我会不高兴，可我觉得你也是在可怜，所以马上就答应了下来，而且马上，我和你爸就举行了婚礼，之后就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带着，从小到大，虽然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可在我心里，早就已经忘了你不是亲生这件事了。我亲手把你带大，即使后来有子谦，可我对你和他，依旧没有任何差别。”

杨婧说着，直视着宋子尉。

她并非想解释什么，这么多年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可她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解释什么了，索性也就这样，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想着既然宋子尉现在已经顺利长大，那就这样吧，这样过一辈子，对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了。

可她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这秘密会被杨磊给戳破，会让宋子尉这样痛苦。

“你说没有差别，可是那之后，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宋子尉再一次质问出声，虽然没有之前那样激动，却依旧带着份哀怨。

“因为我不想影响到你！”

这一次，杨婧终于说出了口。这些话，她本想就这样烂在肚子里，却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能这样一下子全盘托出。

“你知道失去子谦之后的那段时间，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它的灵魂，在子谦去世之前，我是爱他，但我也同样爱你，还有你爸爸。可是就这样奇怪的，在他去世了之后，我却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那时候，我痛的几乎麻痹，我知道你和苏良，也同样在经历着煎熬，可我就是无法从中摆脱出来，去考虑你们。我知道你一直在深深自责，我想告诉你，让你不要折磨自己，可那时候我看见你，就会忍不住钻心般的痛苦，我会忍不住想起子谦。直到现在我看见你，都依旧会忍不住想到子谦，会想他要是长到这么大，会是什么模样。”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么多年来，宋子尉还是头一次看她留下眼泪，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杨婧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个脆弱的女人。差点忘记了她还会有很累的情感，有着心灵中最为脆弱的部分。

“我知道你一定记恨我，记恨我这么多年来对你无比冷漠，但我这样对待你，只是不想影响你的心情。那时候的我，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几乎一点小小的刺激，可能就会爆发出来，所以我最终选择了隐藏，这样虽然累，但是起码没有那么痛苦，也会让你和苏良都好过一些。后来苏良去世，我其实已经陷入了崩溃，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给我这样的折磨，可你还在这世界上，我知道，既然我们选择了抚养你，我就不能够轻易的放弃你。所以那时候，我还是勉强着撑起了宋氏的大旗，想着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可以安静的将它交给你，这样也算是完成了我全部的心愿了。”

这一段说完，她小心的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宋子尉。他正皱眉看着她，脸上压抑着的全都是震惊和沉痛。

许久，宋子尉还是眼睛一闭，让那滴酝酿了十几年的眼泪，就这样滑落了下来，滑落到苏言乐伸过来安抚他的手臂上。

“我这一辈子，最不希望的，就是你的生世有一天会被戳穿。即使我知道，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职责，可我至少希望你永远都知道，自己是有妈妈的。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只能希望，你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我对于你，一直以来都是视如己出，更没有因为子谦的事怨恨过你。是，我承认，子谦刚死的时候，我是在心中有过哀怨，觉得上天不公平，觉得你没有保护好弟弟。可后来想想，就觉得自己好笑了，事情来得突然，又怎么能去责怪你呢？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和我一样，一直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所以，我今天还是想跟你说，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因为这件事再自责了。”

杨婧说着，竟走到宋子尉旁边，伸出手握上了他冰凉的手。

苏言乐清楚的看见，宋子尉在那一刻整个人都轻颤了一下。

“这下事实，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转头，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将这话问出口。

“我不知道怎么说，而且，我不希望你对于自己的身世有什么想法。我只想要你明白，不管你和我之间怎样，你都是我的亲生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你懂了吗。”

杨婧看着宋子尉，她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亏钱这个孩子太多。可她也没办法，即使到了现在，她看着宋子尉，依旧会想起宋子谦那张小小的脸蛋。

他们两太像了，即使五官和性格都有着极大的差距，可这眼神，却实在是太像了。

……

终于到杨磊接受判决的那天，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场。

姚淑培一坐下，就尽量稳定着自己的呼吸。她环视一圈，发现果然，杨婧没有出席。

而事实上，这一次是宋子尉将准备出门的杨婧劝阻了下来。

“你去干嘛？折磨自己吗？”

他这样说完，本来准备出门的杨婧点了点头，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算得上是个了解了，这么久以来的折磨，终于就要在一瞬间有个分晓了，虽然可能对于结果改变不了半点，可至少，她将不再觉得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悬在心尖了。

这些天以来，她已经被这件事情折磨得快要窒息。她整夜整夜的追不着，宋子谦的面容倒是不再浮现在面前了，可是那车祸的场面，却经常会忽然的在面前出现，即使极力避开，它却依旧会冷不防的冲进脑海，而且越来越真实，就好像她本来就亲眼目睹一般。

杨磊的事情，已经被各种媒体给报了出来。舅舅为了争夺企业害死亲外甥的，可不算是件小事，所以就在一夜之间，宋氏的大名就几乎出现在了各种头条之上。

对于公司的事情，杨婧倒是暂时没有什么心情去操心，对于这件事的绝望，还有对宋子尉的愧疚，就已经几乎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了。

“要是换做其他人，早就真的倒下了吧？”苏言乐曾经这样对宋子尉说道。

她看着杨婧，竟觉得有些怜惜。这个女人，除了要强了些，似乎从没有做错什么，可命运为什么就这样一直捉弄着她呢？

“杨阿姨，您放心，先好好休息，这事情也算是有个结尾了，以后子谦的事情，您也就不用再担心了。所以现在先去睡一觉，其他的一切，都醒来了再说。”

苏言乐实在看不过去，走上前去坐在了杨婧旁边，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杨婧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起身有些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卧室。

他们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一片安静了。

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着宣判的开始，然后就等待着它的结束。

在宣判杨磊的无期徒刑时，苏言乐看见宋子尉的肩膀轻轻抖动了一下。

她明明知道的，这个男人现在的心里有多难受。可是她也知道，现在的她不能去安慰他，一句话都不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