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调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孩子，在他十岁之前，他没有见过李华容，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是被一个流浪汉养大的，后来，流浪汉被人打死了。

十岁的狄调第一次知道生离死别。也第一次明白了绝望。

之后，李华容就出现了。

她带着他离开，她告诉他，是她救了他。狄调是怀疑的，或许是从小在自尊的边缘生活，让他比别的小孩多了几分敏感，因此，他对这个恰好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人，心底带着无数的问号。

李华容让人教他本事，并告诉他，等到有一天，他将那些人都杀死了，他才能从这里走出去。见惯了人世冷暖的狄调并没有什么惊讶，他跟着流浪汉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欺负。

但第一次杀人，他不敢。

那段时间，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名字，d，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那些教他本领的人们随口的一句话罢了。

中间，李华容过来过几次，他看着这个女人，雍容华贵，眸光精明，但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恨意。偶尔，她甚至会无缘无故的打骂他。

“你为什么是她的孩子？”

“你凭什么活着？”

“我的炎儿才应该是芮家的继承人。”

“你们都该死。”

这些零零散散的话语是狄调从李华荣一次醉酒后的话中挑出来的重点，那时候的狄调十二岁，他的能力足够杀掉那群教他的人。但他一直没有动手。

李华容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发泄方式。

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出现一次，对他又是打又是骂。

狄调都闷不吭声的承受着，不是他不还手，也不是他逃不出去，而是，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莫名的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后来，她带着他去整容，她说他见不得这张脸，她说他每次见到就想杀了他。

狄调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不吭声的，听从她的安排，整容了。

一直到狄调十五岁的时候，李华容带来了一个女人，她指着他的脸，告诉她，“这是你弟弟。”

而那个女人抱着他痛哭，说终于找到他了。

狄调心底在冷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相，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和他原本的长相一点都不像。他不知道李华容的目的，也只能陪着她演戏。

但在面对那个一心想要找到弟弟的女人，他总归是心软的。

他每次冷着一张脸，告诉她，“我不是你弟弟。”

孟瑶总是面露哀伤，眼中的情绪变了又变，但奇怪的，狄调竟然看到了温度，一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温度。

她总是求着李华容让他们见面，她总是带着各种好东西来找他。

不论他以怎样的冷脸相对，她都不放弃。

这样倔强的女人，在狄调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会对自己如此执着，而他，竟然可悲的要扮演另外一个人才能获得亲情。他不喜欢甚至厌恶李华容的手段，却又乐此不疲的配合她。只因为他在孟瑶身上看到了温度，人的温度。

后来，狄调一次外出，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那个女人和孟瑶一样，抱着他也是一顿大哭。

他直觉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妈妈，但她只是哭完后就离开了。他才有了一丝温度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重新回归了冰冷。他甚至开始痛恨，痛恨她为什么在他出生的时候抛弃了他，现在又一次的抛弃。

只是，习惯沉默的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那次回来后，从来都闷不吭声的狄调一个人喝醉了，喝醉了也就算了，他杀了人，他将他住的地方的所有人的杀了。其实并不是他要杀他们，而是他们要杀他。

摸爬滚打的狄调求生意识很强，那是个夏天的晚上，月亮很圆，也很亮。

他喝得醉醺醺的，踉跄着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到住的地方。

但才进去，他就感觉到不同寻常，狄调醉意朦胧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染上了寒霜，枪是他会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枪，还有刀，因为他害怕自己被杀掉，他下意识地不相信李华容。

终于，李华容动手的时候，他装作自己想要从这里走出去一样，把他们都杀了。

那天晚上，狄调是在鲜血中睡的一晚，一直到第二天，他是在医院中醒过来的。

孟瑶扑在被子上哭，哭得梨花带雨。

一旁的李华容冷着脸，说他犯罪了。

狄调明白过来了，她这是要威胁孟瑶。

心下一动，狄调伸手，才要碰到孟瑶的身体时，突然又缩回来了，他眸光一暗，算是默认了李华容的阴谋。过了一些天，他的伤势渐渐地好了，孟瑶带着他出院，她告诉他，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李华容的儿子，而这辈子，她或许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狄调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底在抽痛，他怔怔的看着孟瑶看了好久，久到她泪眼婆娑的转过脑袋，看着他，久到她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哭。

他那时候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感情，只是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直觉，有一种这个女人背叛了他的感觉。

狄调大力的推开她，他站起身子，看着孟瑶坐在地上一脸无助，很想伸手去将她拉起来，却怔怔的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并且说了一句让孟瑶浑身发抖的话。

“我不是你弟弟，也不用你耗费心力来假好心。就算不是我，你也不会和他有结果的，既然这样，何必把责任都推卸在我身上。”长久不说话的狄调竟然突然说了这么多的话。

而且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孟瑶的心口，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他，狄调却落荒而逃。

他慌乱也担心，他坐立不安。

等到半夜，他偷偷的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孟瑶时，他眼眶红了。这是除了流浪汉死时候，他第二次红了眼眶。

但狄调还是没有出门，甚至没有给她一句安慰。

他很清楚，李华容对他还有别的利用，她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他越是和孟瑶亲密，她的如意算盘就会越多。

这样又过了很久，久到狄调基本上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面容，他已经开始适应现在的这张脸了。

有一天，这个地方来了另外一个女人。

她很漂亮，眼睛里都是灵动的气质。

李华容让他守着她，不让她离开，而且，别墅的周边都是保安。

但狄调第一眼，就感觉到她和他曾经遇到的那个女人相似，只是比她年轻了很多，也比她灵动很多。

她似乎很想和他说话。

但狄调基本都是拒绝的，正好是新年，只是新年对狄调来说，不过是一个形式，他从来没有过过年。甚至不知道新年要做什么，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新年就是流浪汉带回来的好吃的更多一点，脸上总是洋溢着喜滋滋的笑。

之后，便是这么多年的空白。甚至有时候，李华容还会在这天对着他一顿乱打。

而这个女人，看着远处的灯火，告诉他，新年应该放烟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狄调知道。他见过。

却并不觉得精彩。

或者，他早已经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他知道这个女人叫尤狸，从她的口中，他知道她有一个弟弟，很可爱的弟弟。

他从她语气中听出来，她对弟弟的重视和宠溺，和孟瑶不一样。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她说，如果小然知道她在这里，一定会拼了命的过来救她。但她不想他过来。

她说，这辈子不能没有小然。

她讲了很多她和那个叫小然的孩子之间的事情，这些狄调听起来分明很麻烦的事情，她讲的时候，脸上却洋溢着幸福，一种付出后的幸福。

狄调并不懂，那些麻烦难道不是那个叫小然的男孩带给她的吗？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幸福的讲出来？

他笃定了这个女人肯定很虚伪。

但又忍不住的想听她讲这些事情，尽管他看出来了，她是想和他套近乎。他却还是受不了这些美好温馨故事的诱惑。甚至，他在想会不会他也是她的弟弟。

因为她如果是那个女人的女儿，而他恰好是那个人的儿子。

李华容痛恨那个女人，也恰好痛恨他们两人。

但这些狄调都不敢多想。

除夕夜那天，这个叫尤狸的女人，说要煮饺子，甚至是外面那些看着她的人都一人一碗，他担心她在饺子里下毒，还特意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做的。

“小d，麻烦帮我拿杯水。”

“太多了，少一点，对，对，就那么多，谢谢。”

“小d，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应该和小然一样大的年纪。”

“你的脸怎么了？是整容的吗？不过很好看。”

“小d，帮我递个盘子，谢谢。”

“好了，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她的所有吩咐，他都一一照做了，每次她说谢谢时眼中的认真，他都看得到，并被触动了。虽然，他还是一脸的冷冰冰，但心底，早已经柔软一片。

这种柔软和孟瑶不一样。

他对孟瑶会有克制，有愧疚，有很多很多复杂到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感情，而对她，他只是羡慕，羡慕那个小然，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

她的厨艺很好，那天晚上，是他第一次如此浓重的过年。

他甚至努力的想对她表现出一张笑脸，却在她回头的一瞬间，他又立即尴尬的收回，然后转身仓皇的离开。

他以为他们会这样和谐的相处下去，直到有一天，李华容到了，也带来了孟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