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蔚蓝天空中飞机划过的痕迹，林歌芸又看了看手表，韩靳宇应该离开了，果断而决绝地和她告别。

“怎么了？”顾墨溪来到她身边。

“他走了。”林歌芸微微叹气，继而又装作释怀地微笑说道：“或许生命中总是少不了悲欢离合吧。”

“是的，很开心你能懂这些，”顾墨溪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心疼，“我挺庆幸，我不是那个如果离开会让你悲伤欲绝的人。”

林歌芸微愣，说道：“你怎么就不是？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顾墨溪的眸子黯淡下去，“就算和韩靳宇意义并不一样吧。”

“墨溪，你千万别想太多，日子很精彩，你就这样一直坚强走下去好吗？”

他已经瘦削地不像样子，脸上的苍白一片铺肆开来，少年如一朵凋残的花，唯有眼里是浩瀚星辰。

“我懂。”这些天他一直在挣扎，他想陪林歌芸走过余生，也想很快离开这个病痛缠绕的世界，不知如何是好。“我们把婚纱照拍完好吗？”

“嗯。”

皮埃尔对两人的婚纱照格外上心，每一个角度他都把持地非常好，拍出来的一对金玉璧人更是完美无缺，只是顾墨溪已经站不起来了。从塞纳河的取景点开始，每一张婚纱照，这个帅气斯文的新郎都是坐着的。

夜晚时，林歌芸照顾顾墨溪睡着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忽然间收到一封邮件。

“歌芸，我来法国了。”是夏黛。

林歌芸神经质般把头发往后捋了捋，继而很快就红了眼眶，你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地紧随着我的生活？明明我们都希望彼此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无痕。

她敲了几个字，又删除掉，继而又敲打出几个字，又很快删除掉。

邮件提示又来了，依旧是夏黛，“不知道你还用不用这个邮箱，但如果你依旧在用，希望你可以回复我。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抱歉，所以，我想来亲自道歉。”

“好。”林歌芸敲出这个字，按了发送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这样做，只是她看到夏黛说“我想来亲自道歉”时，她一瞬间就泪目了，如果她来，如果她诚挚地道歉，她会原谅么？

可是一个人太孤独了，她不能没有朋友，可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这般伤害过她，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林歌芸一直没有入眠。韩靳宇的离开，夏黛的到来，人生真的是前仆后继的悲欢离合呢。

第二天林歌芸化了很精致的妆容，换上时髦又奢华的衣服，她还是改不了，依旧想以最意气风发的样子出现在故人面前，因为这样，哪怕心里没底没准备，她也要一点儿气场，告诉对方，她不是过去的她。

“穿这么好看去哪呢？”顾墨溪问。

“去见一位故人。”

“我猜猜？”

“可以啊。”

“夏黛还是洛浅呢？”

林歌芸过去的很多故事顾墨溪都知道，在朋友方面，有且仅有夏黛和洛浅。

在顾墨溪在高等学校的小剧场里开始注意到林歌芸的时候，他就问身边的校董，这个女孩是谁呢？校董摇头说不知道。不过很快这位法国绅士就走到了林歌芸边上，看到对方冷漠的脸，他没敢搭讪，他回来告诉顾墨溪，那是一位c国女生。

顾墨溪点点头，在一个月后，全场只剩下他们俩时，他用c国话问她，他们的人生第一次有了交集。

此后岁月悠长。

他曾经调查过这个女孩子，因为她纯净地像一汪泉水，又不愿多说一个字，人际圈子似乎只有自己，带着好奇心和一丝也没有的恶意，他调查了她，只是意外，她的所有资料信息全部被冻结，像个偷渡过来的难民，一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当顾墨溪知道这个的时候，林歌芸也知道了自己的资金和卡全部被冻结，她以为是出了什么故障，便让顾墨溪带自己去银行处理，直到顾墨溪反应过来，林歌芸被人害了。

那时候，她害怕得不得了，她还是个半只脚都没踏进社会的学生，哪里懂那么多，更何况这异国他乡。看着林歌芸想哭却又装作坚强的样子，顾墨溪第一次心软，他帮助了她。

害怕别人再次伤害他，他把她在法国的所有信息和资料都隐藏了起来。

她相信这个在剧场里莫名找她搭话的男人是个好人，他们逐渐了解彼此，顾墨溪才知道，林歌芸本来是个很俏皮的小姑娘啊。

“到底是谁呢？”顾墨溪问。

“夏黛。”林歌芸回答，“事实上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除了虚张声势这些年我并没有学会什么。”林歌芸耸耸肩。

“你更坚强和理性，还有勇敢。”顾墨溪回答，“去吧。”

林歌芸微笑，他总是会安慰自己。她曾经想到过，如果同样是她遇到一件事情，向韩靳宇和顾墨溪请教，顾墨溪不仅会十分贴心地告诉她该怎么做，甚至还会鼓励她，让她不再害怕前路荆棘满山。但如果是韩靳宇，教不教她怎么做是一回事，但绝对不会给她爱的鼓励，可是他会在他身旁，一路为她护航。

她来到了和夏黛约好了的咖啡厅，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她似乎看到了里面的夏黛，那个染着黄色短头发，穿着简单羽绒服的女人，几个月不见，变化比六年不见还要大。林歌芸在门外微愣，玻璃里倒影出自己的样子，她有点儿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过来。

林歌芸推开门，走到她旁边，“夏黛，你好。”

“歌芸，”她放下手机，看到林歌芸，她很开心，这种笑容不是假的，林歌芸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林歌芸坐了下来，她感觉时光似乎悠悠然回到很多年前，大梦一场，枕着头的胳膊麻木不已，一觉醒来，竟然是现当代文学的课，老教授依旧只用板书不用多媒体放映，夹杂着少许方言，滔滔不绝地讲着四十年代的新诗，讲着冯志。她推了推身边的夏黛，她还在梦里，“哎，他都要把冯志讲完了。你快点起来吧。”身旁的女孩懒懒地睁开眼，面容姣好。哈哈大笑起来，用很轻地声音问她，“你今天怎么不坐第一排？”“还不是太困了，不敢坐第一排，后面好睡觉啊。”

而时光穿梭，谁也回不去了。她看着眼前的夏黛，清爽却又带着仆仆风尘，就这样坐着时光机器来看望很多年后高傲又孤单的林歌芸。

她们谁也没想到，九年十年后，自己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而曾经手挽着手念念有词地说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三个人已经被时光带走，走向不同的分岔。

“歌芸，你变得更好了，你这么优秀，我早早就不该嫉妒的。”她笑着说道。

服务生走过来，用法语问需要点什么，夏黛没听懂，不知所措时，林歌芸用流利地法语说道：“两份巴黎式可丽饼，两杯牛奶。”

“谢谢你歌芸，我……我不懂法语的。”她略带尴尬，仿佛诚实得不像样子。

“没关系。”她不是故意终止话题的，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妈妈去世了。”夏黛说道，林歌芸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面对面静静坐着。

服务生把牛奶和可丽饼端上来，夏黛下意识地感谢这份尴尬的打破，继而笑着礼貌地对服务生说道：“谢谢。”

服务生不懂，只是尴尬地点点头。

林歌芸对他说：“对面美丽的小姐说很感谢你。”

服务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客气。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他说什么？”夏黛问。

“他说你很漂亮。”林歌芸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哦……”夏黛搅拌杯子里的拿铁，继而又说道：“我妈走后我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回想过去的自己，真是幼稚呢。”

她笑，仿佛收敛不下来，不一会儿，林歌芸看见她眼底的泪水。

“阿姨不是很健康的么，怎么会呢？”其实她也有些不敢置信，虽然她过去是恨过梅明娟，所有对她不好误会过她的人，她都一并恨过，只是她从未想过去报复或者诅咒什么。然而谁也没想到，总有人离开，她快乐不起来。

“是心肌梗塞，”夏黛说，“太快了，一瞬间抽搐了几下子，说着心口疼，我转个背打电话叫救护车，她就倒下来，在车上就没了心跳。”

林歌芸倒吸一口凉气。

“她走得真干净利索，一点儿钱也没花，一点儿事也没交代。”夏黛苦笑，“她走后，我爸一下子老了，歌芸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切的体会过一个人长大或者老去的速度，真的太快了，我就一个晚上，从八岁长到了二十八岁。”

“会好起来的。”林歌芸安慰她。

“处理完我妈的事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一晚没睡，想到了过去我们那些事，才知道自己多幼稚多傻，你看上去像是比我小很多，但其实，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懂事多了。我就想啊，要是过去的我，不那么以自己为中心，不那么自私，不那么疯狂地嫉妒并且伤害别人，我们应该还是好朋友吧，再又各自的人生家庭，目送彼此走向婚姻殿堂，再生小孩，让他们也做最好最好的朋友，那样平淡无奇的人生，真的很好吧？”

林歌芸泪目。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来找你了，我得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也要来还你清白，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也还原了真相，但我想，你听到我的实话也许才会更安心吧。”她说。

“对不起，歌芸，这句话六年前九年前我都该说的。是我的嫉妒和自私，才会在你和韩靳宇交往时故意撩他，故意接近他，才会在洛陈的酒里下药，骗他和我上了床，也是我，故意跳下河，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是我唆使洛陈的妈妈去帮我要那个出国名额。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她哭，“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知道，我什么都不缺的。”林歌芸说，她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夏黛，我问你，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夏黛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可是，破镜根本难重圆，我们都改变不了什么的。”林歌芸说道，“所以，我们就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如若有一天能再次相遇，我们见面，至少不是陌生人。”

她已然原谅了夏黛，和过去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