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一个局外人插手。”果不其然,白承阙的回答完全不出许慕迟的预料。
桌上的咖啡散发出诱人的苦香味儿,许慕迟轻啜了一口,百无聊赖的搅动着咖啡匙:“我和她聊过,能够感觉出来她没什么恶意,估计只是想做一份合理的心理评估报告给蓝姨交差。”
林蓝与白承阙的关系不算太好,这并不是秘密。在许慕迟的记忆里。
林蓝算是因为工作忙错过孩子成长的典型了。
对于林蓝来说,白承阙几乎就是她完美人生成果中的一环,是名流太太们的谈资。
而白承阙,因为过于优秀,在父母亲情这方面就显得尤为可悲。
因此,许慕迟完全能理解白承阙的冷漠与疏离,但庄音音是无辜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家长权威的代理人,不得不来淌浑水。
白承阙已经看完了桌上的资料,但他头也不抬:“没有别的事你就先出去吧,我下午的会议取消了。”
真是个聊天话题终结者啊,许慕迟暗叹,他只好摊摊手站起身来:“我已经约了景城最好的心理医生,叫洛白,这个周三下午他想亲自见见沫北颜。我们需不需要和安言兮打个招呼。”
“不需要。”白承阙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稳若泰山的忽略着许慕迟简直要别扭死了的表情。
和一个这样的人打交道真需要耐心啊,许慕迟腹诽,不过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洛白洗了一把脸,将泡沫均匀的涂在下巴,他热爱着生活,以及生命中的一切,包括工作,感情,等等。
一个好的心理医生,必需得自己翻阅过内心巨大的藩篱,才能去开导别人。
感受过太多痛苦,才能将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自觉没有那么伟大,现代人的心理问题大多琐碎,有些问题其实一开头根本不会影响生活,但人有的时候,就是被无休止的细节打败的。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涅磐重生的机会,有一部分人,他们选择了死亡,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逃避。
洛白其实听说过白承阙和沫北颜,他本身出身世家。
洛家在十五年前在景城可说是叱咤风云,洛父跺跺脚,景城都要抖三抖。
但资本的快速转移和突如其来的全球经济危机将洛家卷入了风暴中心。
洛白还记得,父亲用几条丝袜不体面的结束了生命。
一夕之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豪门世家,人作鸟兽散,门可罗雀。
假如人间有地狱的话,十五年前的洛家,也应该是地狱中的一间吧,讨债的人纷纷上门,洛父喜爱收藏的古董明器,全被搬空。
洛白的姐姐,那个时光停留在十六岁的女孩,面对着前来讨债的数个成年男性。
那是地狱吧,洛白把水扑在脸上,很多年来,洛白的回忆往往会停在此处。
他是心理医生,当然知道,这块缺失的记忆弥补起来会是如何的千疮百孔。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当然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也心怀感激,正是许慕迟的父亲将他从黑暗的泥淖里拉出来。
送他去国外读书,让他知道人性即便有最黑暗的时刻,但也有最闪光的温柔。
洛白哼着小调,刮干净了不驯服的胡茬,在家的时候,他实在有些不修边幅。
关于白承阙和沫北颜的传言,他听过不少。
那些社交名媛们,其实和村妇没有什么区别,她们也一样酷爱着八卦别人的人生,而她们对洛白这样的青年才俊极感兴趣,某种程度上来说,男色也是第一生产力不是么?
洛白就是在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听说了沫北颜的。
他对逆来顺受的女子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却乐于将此作为一个心理学案例深入分析。
感情啊,真是奇妙啊。洛白轻轻叹了一口气,许慕迟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洛白,今天下午的预约你别忘了,地点是第九医院,你最好穿着随意一些,免得同行相轻。”
听着许慕迟极为善意的提醒,洛白忍俊不禁,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嗯,经过你的忠告,我还是决定穿便装,不去砸人家的场子。”
许慕迟当然想的到,洛白脸上现在必定是一副狐狸表情,他无奈的挂了电话。
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么妖孽的么,看起来自己倒还算正常的“鹤”立“鸡”群了。
窗外的阳光真好,一抹澄蓝又高又远,许慕迟突然想起暂住在枫叶墅的庄音音来,她的眼睛,似乎就像窗外的蓝天一样,温柔清澈,还带一点高远。
一双眼睛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许慕迟晃了晃自己的头,单身多年,看见个女孩子就觉得人家不错,未免也有些太急色了。
可是沫北颜对自己来说,算什么呢?
许慕迟心头又泛起了苦涩,要是放在童话读物里,自己大概就是那个悲催的守护公主的骑士吧,故事的结局,看着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白承阙提前了一个小时,尚在中午,医院里比较安静,沫北颜拥着厚厚的被睡午觉,她那张小脸半埋在被里,细长微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的颤动。
沫北颜整个人都小小的,睡着的她别有一番恬静之美。
白承阙怕吵醒她,却又不自觉地靠近,最后,他头一次像一只笨拙的企鹅一样,慢慢爬到床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全身细胞都在叫着“小心点,小心点!”
白承阙终于成功的侧躺在了床上,被子里的沫北颜没有被惊醒,嘴角还挂着甜笑,想是做了一个好梦。
白承阙伸出左胳膊,轻轻揽住沫北颜的身体,他只得承认,自己喜欢沫北颜身上那种似有还无的香气。
不甜腻得呕人,也不清雅而疏离,反倒是像沫北颜这个人一样,春风化雨,温柔而舒适地将人包裹住。
病房里很安静,沫北颜有几缕头发很不安分的勾动着白承阙,让他很想打喷嚏。
怀中人的温暖和香气,让白承阙沉沦其中不能自拔,他甚至感觉到小腹有隐隐的热气,病房里竟然有着奇幻的旖旎。
可他对她不只有欲念,还有情意。
白承阙闭上眼睛,哑着嗓子,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念叨:“快想起我吧,我这辈子输在你手上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睡着的怀中人当然没有回答他。
许慕迟和洛白来的时候,白承阙坐在病房里的茶座上,神情冷峻的看着医疗期刊,明明是局内人的他看来特别像个局外人。
白承阙抬起头,冷冽的目光将洛白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是个男的,这让他不甚满意,他突然产生了嫉妒的感觉,他不喜欢让别的男人窥探沫北颜的心灵,那里必须只有他,白承阙一个人存在。
这样的想法只存续了一会儿,白承阙的理智让他明白,什么事可以做,而什么事不能做。
眼前的洛白就是景城最好的心理医生,他如果想让沫北颜好得快一些,他就必须接受洛白对沫北颜系统全面的疏导和治疗。
洛白从进入医院开始,整个人的状态就完全不同了。
此刻的他即使没有穿白大褂,身上也流露出一种医者的气质,他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兜里抽出笔记,一边仔细的观察沫北颜,一边飞快的记录着什么。
许慕迟拼命忍着好奇,他很想问问,沫北颜是睡着的,洛白到底在观察什么记录什么。
洛白在日记本上划了几笔,他突然凑过去,手指撑开沫北颜的眼皮,观察了一下眼球。
白承阙死死按捺住自己对这个男人动作的抗拒。
幸好,整个过程很快结束了,洛白合上笔记本:“患者被注射了镇静剂,恕我直言,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将亲人送进这样的医院治疗精神疾病。何况这个病人还远远达不到需要注射镇静剂才能让她入睡的地步。”
他打了个响指,看着白承阙:“总之,我的建议是,马上出院,找一个比较私人,但是能由我进行系统引导的地方。尽量采用柔和的方式,让患者走出心理困境。”
“白承阙!没想到我迁就你来这里!你竟然是想带走沫北颜!”还没等白承阙回答,安言兮尖细的声音就在门口炸开。
她显然刚在商业场上征战回来,一身职业套装将她的曲线完美的展现出来,八厘米的高跟鞋让安言兮这么娇小的个子看来也有了十足的气场。
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好听且极富有韵律感的“笃,笃”声,安言兮停在洛白面前:“你是哪里来的蒙古大夫啊?我查过详实的资料,在精神疾病方面,第九医院可是绝对的权威,你凭什么带走沫北颜?”
她的弯眉眉峰十分锐利,现在的安言兮在洛白看来,像极了护食的小动物。
这么一脑补,洛白差点笑出来,但他依旧保持了男神形象:“唔?这位小姐,把沫小姐现在的状况全然归于精神疾病显然是不妥当的。而且你看,我们这里弄出了这么大的声音,沫小姐都还没有醒,这不正说明存在镇静剂过量使用的现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