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局势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这让周禛李珏愈发感到束缚,他们分身乏术不可能一个人完成那么多的调查工作,有人来分担也的确是好事情。
“陈珂说宋军的攻击大概也就在这几天了,我想只怕是真的。”周禛跟李珏说道,“他们军中据说有互相联系的方式,只是一直不为外人所知。陈珂这么肯定,大概已经跟青州军联系上了。”
李珏也深表赞同,他的神情很有感触:“终于,该来的还是回来啊。”
同样的这句话,也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口中。
郑友旷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的不耐烦已经极力压了下去。那年轻人抬起头看着郑友旷:“阿兄,我说的没错吧?该来的终归会来。”
“阿暄!”郑友旷加重了语气,“战争还没有开始,我们胜负未定。”
“阿兄,”郑友暄一脸平静地纠正着哥哥的说法,“战争早就开始了,只是最终的一仗还没有打响。虽然胜负的确没有定,但是想必阿爹心里有数。”
郑友旷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阿爹答应取消了阿暄的禁足之后,阿暄每日出不了门,只好在家里面走来走去,逢人就说郑家选择了错误的路,这样闭着眼睛一条路走到黑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听到下人的汇报之后,郑友旷只得去找自己的弟弟,两个人开始一场面对面的谈话。但是说实话,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
在弟弟的眼中,郑家就是输家,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希望了。郑友旷是非常不满他的胡言乱语的,实在是太影响人的心情了。
“阿兄,格勒赤已经没有其他汗王的援助了,青州军又在步步紧逼,他还能有什么胜算?”郑友暄反问道。
“你别忘了兖州已经被打下来了。”郑友旷冷冷的说道。
“就算兖州被我们打下来了,也就是逃命的时候,有一个海外的选择罢了。”郑友暄面色不动,兖州物资也不丰饶,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战略价值。格勒赤打下兖州,也只是占得地方变大了这一个好处,“但是格勒赤的战场已经陷入了僵局,再往下就要面对宋军的精锐。他如果有信心,早就自己南下了,根本不会再去召集其他汗王。”
集中在长岭的禁军是大宋最精良的部队之一,而且他们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内陆平原以及都城汴梁,所以这一支精锐部队一定会拼尽所有拦住格勒赤。毕竟一旦都城被打下来,也差不多等同亡国。
如此存亡之际,再普通的军队也会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更不用说本来就战斗力不错的禁军精锐了。格勒赤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带着军队硬是南下,避其锋芒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汗王能过来了,萧燕燕在北边率领朝廷军队将南下的边境已经死死守住了。她大概还盼望着有哪一个汗王不死心不长眼一定要过来,就给了她吞并汗王军队的借口了。
其他汗王也不是傻子,就算想跟着格勒赤吃肉喝汤,也要有命才行啊!
郑友旷脸皮抽了抽,但是没有说话。郑友暄说的话,也正是戳中了他跟父亲商讨时的重点。格勒赤如今已经难以再有别的援军了,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郑广鑫的估计是格勒赤可以选择北上应战萧太后,然后其他汗王从萧太后的朝廷军背后同时攻击,两方面夹击朝廷军,或许还有可能。
但是这种情况,就害怕宋军会跟在后面追击格勒赤,结果别到时候格勒赤想要夹击别人不成,自己成了被夹击的那一个。
所以说格勒赤现在处境比较尴尬,具体来说的话,就是看似还能活动,但是活动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全然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了。
“阿兄,这一步已经失败了,父亲和你应该认了,没必要再用虚假的幻想来欺骗自己。”郑友暄脸上神情复杂,似是在悲悯,又是难过,“为今之计,应该想办法留一条后路给郑家,不要跟着辽人一条路走到黑……”
“够了!”郑友旷猛然站起身,声音之大让他自己都有些悚然一惊,更不用说对面的郑友暄了,他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兄长。
郑友旷因为从小是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长大,所以一言一行都受过良好教养,素来学的就是修身养性之术,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这也算是他难得在别人面前情绪失控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半晌没有吐露出一个字来。
兄弟两个就这样互相凝望着,彼此之间虽然相隔不远,但是在各自心中,这一份距离已经远到了海角天涯。郑友旷心中是说不出的悲哀,他自小接受的都是郑家要回去,要回到辽地去重新开始一番霸业,他们是辽国的贵族,不是宋人平民!郑友旷从来没有质疑过这目标的正确性,一代代人都是为此而奋斗,他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以前他还十分紧张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郑友暄,担心他会跟自己抢夺家主的位置。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是多心了。因为郑友暄,对于整个郑家所谓的奋斗目标完全不感兴趣,即使他是在郑家出生成长的。
郑友暄就是另一个极端,他拒绝家族的目标,认为这个目标根本就是不切实际。与其抱着过去的荣光沉迷其中不愿意醒来,不如想一想今后要如何生活。郑家已经在宋地开始了新的人生,何必还要再回去,为了虚妄的荣耀吗?
嘴巴张张合合数次,郑友旷最后也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很明白,他跟弟弟两个人就像是两个对立面,他们永远也无法彼此理解,甚至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理解。这是从根上开始,两个人就不一样了。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兄弟俩朝着门口望去,就看到了父亲郑广鑫站在那里。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垂手弯腰:“父亲。”
郑广鑫走进来,步履十分缓慢,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语调平静:“阿旷,你先出去吧,我来跟阿暄聊一聊。”郑友旷依言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房门,留给父亲与弟弟单独相处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