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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乃琼寺古井中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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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语中的“宁龙病”,即是中医学上的“不寐”,古时称为“不得卧”或“不得眠”,会引起人的疲劳感、不安、全身不适、无精打采、反应迟缓、头痛、记忆力不集中,严重的就有可能导致精神分裂和抑郁症。看仁卓大师满脸疲惫、魂不守舍的样子,的确是欠缺睡眠到了极点。

特洛伊抬了抬手,优雅地笑了笑:“大师请便。”

“特洛伊小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仁卓大师本来是向着特洛伊说话,却忽然向我瞟了一眼。

我蓦地记起了乃琼寺外的那一幕,他借刀观看,却差一点走火入魔,被刀身上出现的女人身影所吸引。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特洛伊轻摇小扇,一副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模样。

接下来,就是仁卓大师讲述的发生在乃琼寺后舍身井里的一件实事,而那件事的核心主角,是两个惊世骇俗的三眼族人——

二零零八年十月六日的当雄地震发生后,拉萨近郊人人惶恐不安,生怕地震接二连三地发生,导致屋毁人亡的惨剧,所以纷纷在屋外架设帆布帐篷,战战兢兢地和衣而卧,一有风吹草动,就拖着被子向外跑。据新华网在二零零八年十月十一日发布的消息称,记者从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获悉,西藏当雄地震受灾地区涉及拉萨市、日喀则地区、山南地区的十个县区,造成六万一千人受灾,十人死亡,五十四人受伤,是近期以来西藏自然灾害中破坏性强、波及范围广、社会影响大、损失比较严重的一次地震灾害。

当时,乃琼寺上下亦是人心惶惶,全体人员在寺前寺后的广场上架起帐篷,远离寺里的砖木房屋,而仁卓大师带领的十二名僧人就被分配到后门外的舍身井旁边暂住。二十一日的黄昏,他身边的僧人都去了前门参加晚课,只有他自己因为身体小恙,躺在帐篷里休息。

“我的帐篷位于舍身井的正南面十步距离,门口正对井台,所以从地铺上稍稍抬头,就能望见井口附近的全部情况。那时候,太阳刚刚落山,暮色还没有聚拢来,天色依旧明亮,视线仍然清晰,所以我相信自己看什么东西都是清清楚楚的。我刚刚默念完三百遍六字真言,正准备接着念《般若波罗密多八千颂》,忽然听到井里的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奇怪动静,就像有条大鱼在下面游动翻腾一样。很早之前,舍身井里也出现过一些无鳞的淡水鱼,身体最长的超过两尺。我没有多想,便慢慢起身,准备跨出帐篷,走到井口去。谁料刚刚走到帐篷门口,十步外的舍身井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来……”

仁卓大师揉捏药丸的动作停下来,从僧袍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长宽高都是三寸的紫檀木小盒子,郑重地放在茶几上。我注意到,他的内袋上系着三粒扣子,扣子非常紧,解开它们很是费了一些周折,足见对那小盒子的看重。

特洛伊微微扬眉,并起扇子,指向檀木小盒:“大师,那是什么?”

仁卓大师摇摇头,双手按住木盒,继续讲下去:“乃琼寺历代流传下来的寺规中,早就明确指出,任何人不得向井里投掷秽物或者下井洗澡,违者立即鞭笞五十后驱逐出寺。我当时非常生气,手按在帐篷支架上,紧紧地盯住井口,心里已经发誓要严惩违纪者。那人后脑上的黑色头发湿漉漉的,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向上一纵,坐在井沿上,却是背对着我,垂着头向井下看。我不再迟疑,蹑手蹑脚地走出帐篷,径直走向那人,右手伸出,做好了扣住他的肩膀抓一个现行的准备。十步距离,十五秒钟便能走完,当我走到他背后时,发现这人穿的是一件棕褐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巴掌宽的同色布质腰带,下摆直垂到脚面。我听到他在低声吆喝,用的是一种带着川藏交界处口音的汉语,与我之前打过交道的贡山独龙族人口音近似。他说的是‘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见不到太阳’这句话,急促地连续重复着。我猜井下一定还有他的同伴,那些话是问另一个人的,便立刻动手,五指扣住他的左肩,将他一把提离井口……”

按照仁卓大师的叙述,他作为乃琼寺的老一辈得道高僧,当然有权力对下层弟子严加管教,所以一手抓人,另一只手就高高地扬起来,准备一巴掌扇下去,同时低声怒斥:“你是谁?为什么到井下去?”

那人大惊之下,立刻回过头来,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目光。

仁卓大师万万没有想到,那人额头正中竟然长着一只竖向的眼睛,是名副其实的“三眼人”。

“当时,我吓得完全怔住,忘记了放开他的手,只是胸口抽搐,一阵阵干呕起来。那人的第三只眼睛除了位置长得不对外,其它表现与脸上另外两只眼睛一模一样,看上去如同一名畸形到极点的怪态,偏偏那只眼睛又能左右眨动,表现出惊恐、邪恶、诡谲、狰狞等等不同眼神来。那一刻,我脑子里轰然回响着的只有‘它是什么怪物’这一句话,手掌再也扇不下去了,然后突然感觉肋下一痛,对方的武器已经嵌入了我的肉里,原来是一柄形如丈八蛇矛枪枪头的匕首,刀身弯弯曲曲的,一刺一拔,已经令我肋下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仁卓大师的手指颤抖起来,捏在指尖上的一颗药丸忽然跌落,在茶几上弹了几下,再滚落到地毯上。

“时至今日,我每每想起当天黄昏的那一幕,都会感到从心底浮起缕缕寒意。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传说中的古东女国三眼魔族骤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那三眼人刺倒了我之后,向着井底语无伦次地大声喊叫,而我也借机呼救,立刻有十几名弟子从寺庙后门冲出来,扇面形散开,向井口包抄。他们仓促出来,手中都没有武器,而那三眼人倒提着蛇矛匕首彪悍地迎击过来,仅一个照面,十几名弟子便全部遭到重创,或俯或仰,挣扎不起。奇怪的是,三眼人再次向井底大叫了几声,便慌不择路地跳起来,向东面也就是乃琼寺后面逃去。我强忍住伤口的剧痛,爬到井口,向下望去,原来里面果真还有一人,正浮在水面上大口换气……”仁卓大师猛地抬头,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陈风,当时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转过来,除了于飞鱼一脸幸灾乐祸的讪笑外,特洛伊、夏雪两人都被仁卓大师的故事吸引,表情十分严肃。

仁卓大师武功不弱,如果不是先被三眼族人的怪异长相骇到,肯定也不会吃那么大的暗亏。作为乃琼寺的高僧,无论是从保护寺庙安全还是从维护个人尊严的角度出发,都会讨回这个公道来。他手里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枪械或暗器,当然只有选择跳水一搏,当头扑击了。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古代勇士无一不是为了匡扶正义而舍生忘死,大师是侠骨仁心的藏地高僧,为了扑灭妖邪鬼魅,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彼时必定会义无反顾地扑进井中,向敌人当头一击。如果换了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那种选择。”我引用了古文《唐雎不辱使命》中的话,巧妙地抬高了仁卓大师的精神境界,也能间接地抚平他的情绪,好让他原原本本地说完那件事。不过我很清楚,那故事绝对不是脉络清晰、顺利直白的,其间一定充满了不可思议、诡谲变幻之处,才令面前这位有道老僧过了一年时间后,仍然心有余悸,胆战心惊。

仁卓大师一声长叹:“你太过奖了。”

“喂喂,后来呢?”于飞鱼按捺不住,不顾礼貌,站起来大声催促。

“坐。”特洛伊蓦地脸色一变,指着于飞鱼,“想要钱,就闭嘴。”此刻满脸威严、一丝不苟的特洛伊才配得上51号地区亚洲特使的身份,我确信她不会被于飞鱼的甜言蜜语、软磨硬泡所打动,否则,她又怎么能在人才济济的组织中一步步坐上这个位置?

于飞鱼咧了咧嘴角,耸耸肩膀,动作僵硬地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无奈地僵住。

“大师,我去给您倒杯热水来,请暂时休息。”夏雪站起来,走到冰箱旁边去倒水。

藏药丸子一向以“干硬”著称,仁卓大师已经干咽了两粒药丸,的确需要一大杯水冲服一下,所以夏雪的动作非常自然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么好看的小盒子,到底是用来装什么的呢?”特洛伊的注意力又一次落在仁卓大师的手掌下面。

“一个证物,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证物,因为有它,你们才会相信我说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好了,我该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了,陈先生说得没错,我被敌人偷袭,激愤难以自抑,冲动之下,不顾个人安危,纵身扑入井中,一拳擂在那人的天灵盖上。我知道自己出手过于猛烈了,因为乃琼寺的武功本来就是以暴烈威猛、金刚狂扑见长,即便是江湖高手挨上这么一拳后,结果将是天灵盖碎裂、颅骨骨折,立即一命呜呼,可敌人偷袭在先,出手狠极,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地还报,也还说得过去。不过,那三眼人的抗击打能力甚强,竟然借着我的一拳之力,倏地潜入水底,再也不见踪影。我肋下的伤口深及骨骼,浸在冰冷的井水里,痛不可当,所以没有连续追击,只是浮在水面上,等待寺中弟子们的营救。后来,我命水性最好的弟子潜入水下搜索,却找不到那三眼人的任何线索,对方好像已经溶解在水中了,踪影皆无。我沿着第一个三眼人逃去的方向搜寻,在博拉多杰大师离寺修行的紫竹林内、枯树瘦石禅房之外发现了脚印。等我进入禅房时,三眼人已经尸首分离地倒在大师打坐的乌木床前,那颗长着三只眼的人头正捧在大师手上。”到了此时,仁卓大师才慢慢地掀开掌下的盒盖,露出的竟是一个微缩的小小人头,一股牛胆汁防腐剂的怪味也悠然飘起。

藏地寺庙以牛胆汁做天然防腐剂的历史能够追溯到埃及人制造木乃伊的同一年代,但我的敏锐嗅觉一下子分辨出那气味里除了牛胆汁,还有一种南美洲草药的独特成分。那种草药来自于南美安第斯山脉的希巴洛斯族,名叫“特山德沙”,具有令人的皮肉骨骼等比例微缩的神奇功效。

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大行家,观其形、嗅其味,已经猜到了那人头是怎么来的。

“博拉多杰大师把那人头做出了这种形状,亲手打造木盒放起来,让我交给后来的有缘人。他说过,真正的有缘人会通过这个小人头看出很多三眼魔族的秘密,唯有如此,才能拯救藏地百姓于万丈危崖之畔。”仁卓大师将盒子向前一推,让它处于茶几的中心,也就是在座诸人的中心。

于飞鱼身子一晃,探手攫住盒子,哈哈一笑:“有缘人?你怎么知道谁是有缘人?”

夏雪立刻冷笑着接话:“真正的有缘人知道自己是有缘人,问‘谁是有缘人’的人自然就不是真正的有缘人。”这句绕口令一般拗口的话,让于飞鱼陡然间失去了耐心,双手一分,盒子落在膝头,他的掌心里却突然多了两柄黑星五四手枪。

“不管谁是有缘人,你们四个今天一定都会变成唯一的一种人,那就是——死、人。”他腮上的咀嚼肌狰狞地虬结起来,眼中再也不见温柔,只剩下一片烈焰腾腾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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