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颜背过身去,她不想承认什么,也不想否认什么。
没错,那佰川给了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可是,这并不会让薛颜放下戒备。
“小颜,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你。”那佰川的语气小心翼翼的,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器。
薛颜回过身来盯着那佰川,“我父亲把我托付给你?”
薛颜凝视着那佰川:“我父亲怎么死的,恐怕那先生心里很清楚。至于我丈夫祁渊的死,想必你也清楚。你认为我父亲会把我托付给仇人的儿子吗?”
“小颜,我不知道你对过往都了解了多少,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那佰川怕自己再说下去会把薛颜给绕晕,他停顿了下后,笃定地说道:“为了‘地狱之眼’而接近你的是他们,我只想保护你。”
那佰川终于体会到了百口莫言的感觉。
薛颜果断地打断了那佰川:“那佰川,你不要再编下去了。我问你,让我患上失忆症的人是不是你?”
“小颜,我……”
那佰川犹豫纠结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回答了薛颜。
薛颜又道:“在飞机上,让我一次次睡着,陷入无尽噩梦的人是不是你?”
“小颜……你听我说……”
那佰川想解释点什么,可是薛颜却什么也听不下去。
薛颜伸手指了指书房门外,“那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我希望你能自己出去。”
薛颜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佰川继续待在这里,只怕会激怒了薛颜,但他还是坚持对薛颜道:“你怀疑我,我无话可说。既然我洗不掉你心里对我的怀疑,那我也希望你对所有人都保持一颗怀疑的心。”
“永远不要相信祁渊那个骗子的任何话!”
薛颜动了动手臂,示意那佰川离开。
那佰川仍然想抓住最后一线希望:“小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往前走好不好?”
“那先生是觉得我的送客方式太温柔了吗?”薛颜已经没有耐心了。
那佰川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被他给吞了回去,他迟疑了刹那后,最终选择了黯然离场。
那佰川离开后,薛颜把地下室的东西翻了个遍。
地下室里堆放的都是关于祁渊的,从衣服到相册,从普通摆件到出自祁渊之手的画作。
通过这些东西,薛颜能了解到一个更全面、更立体的祁渊。
加上通过梦境回想起的记忆碎片,薛颜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祁渊。
刚毅,帅气,有才华……
祁渊的帅气和那佰川的帅气是不一样的类型,如果说那佰川是儒雅小生的话,祁渊就是富有力量的思考者,他成熟、稳健,身上有种让女人不由自主靠近的魔力。
人们所说的完美男人大抵就是这样的吧?偏偏这样的完美男人还对她薛颜说尽了情话。
她应该是幸福过的吧?
看着地下室的一切,薛颜的心有种悲凉的感觉。
“我会查出真相的。”薛颜把散落在地上的一个相册放回到了收纳箱里。
薛颜离开地下室后,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正巧看到别墅外,那佰川正在和一群穿着黑色普通西装的人打架。
“那锟,你这次出手,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看来我也要打起精神了,不然怎么和你玩下去?”薛颜嘴角含着一抹嘲讽。
从地下室走了一遭后,薛颜发现,她从一开始进入这个房间就源于别人的设计。
没错,是有人故意要她来到这里。甚至可以说,是有人故意引导她来到了青鱼街72号。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引导她来青鱼街72号的人是那锟,也就是新一任的契灵者。
“那佰川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薛颜在心里思忖着。
薛颜在脑海里把那佰川的话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那佰川想要阻止我来这里?”
薛颜忽然觉察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有人故意把青鱼街72号中所有关于祁渊的东西都收拾到了地下室,这么做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想让人忘了这栋房子的主人之一就是祁渊。
想让谁忘了?当然是她薛颜。
但是,薛颜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分明看到了祁渊留给她的纸条。
“难不成,写纸条的另有其人?”
薛颜眉心深刻起来:祁渊之死在前,收拾房间在后。
如果纸条是祁渊写的,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因为,收拾房间的人怎么会看不到那么显眼的位置上有纸条?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那佰川在收拾完东西后,有人故意溜了进来,然后摆放好了那张提醒吃药的纸条。
目的是什么?
坐在榻榻米上的薛颜,把头埋进膝盖里,修长的头发散发着绸缎般的光泽。
薛颜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两分钟之后,薛颜猛的抬起头来,她终于想明白了!
留纸条的人,是想让她薛颜知道有人故意让她得了失忆症。
薛颜终于理清楚了,有人要她远离青鱼街72号,另一拨人则要她来到这里。
薛帅呢?
薛颜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薛帅关心她的样子。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她网购的东西到了。
薛颜本打算下楼去拿,在经过窗户时,她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薛帅走到门口,在和送快递的人说着什么。
薛颜给薛帅打了个电话,示意他帮忙取下快递。
随后,薛颜通过远程遥控打开了大门。
薛帅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拿着快递,并试图把它拆掉。
“姐,你买的什么?”
薛颜笑了笑:“厨房电子锅的零件坏掉了,我买了个。”
整天蜗居在别墅里,没有做饭的家伙可不行。
“你把它拆了吧。”薛颜提示道。
薛帅照做了,并把包装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薛帅不知道的是,在他扔包装盒的刹那,薛颜摁动了手机上一个特殊的按钮。摁动这个按钮之后,薛颜手上的手机就和薛帅手中的小玩意建立起了联系。
薛颜的面前出现一个湛蓝色水幕,上面分布着一些细线和边框,文字也相继浮现出来。
像是在测试着什么。
当测试进度显示百分之百时,薛颜忽然挑了下眉头,“帅帅,你把它放到厨房后,去后院摘点花。”
薛帅感觉薛颜心情不错,也跟着露出了笑脸,“好啊,姐,我这就去给你摘。”
薛帅把手上黑乎乎的小东西放进了裤兜里便走向了后院,站在楼上窗户后的薛颜看着眼前的水幕,动了动嘴角。
水幕上赫然写着:1号检材与2号检材不符合遗传关系。
也就是说,她和薛帅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没错,这不是厨房用具,而是测试dna的电子产品。
不过,薛颜不得不承认,薛帅的戏很好。尤其是节奏把握方面,比较稳,知道步步为营。相比之下,那佰川就逊色多了,他那张足可以颠倒众生的脸明明可以表现得稍微沉稳一些,可是他总是迫不及待地亮出底牌。
在赌局中,先暴露底牌的那个人不一定是输家,但总归是被动的。
薛颜把薛帅从出现到现在的音容笑貌都回忆了一遍,她很笃定,薛帅和那佰川不是一伙儿的,至少目的截然相反。
但是,她分明看到之前,那佰川在大门口对薛帅大打出手后又和他握手言和了。
“那佰川,你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不管怎样,我都奉陪到底。”
薛颜收回了手机,拿出了另外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远程高压电棒。
薛颜走到另一面窗台前,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薛帅。
薛帅似乎意识到薛颜正在看他,抬起头来冲着薛颜笑了笑,还扬了扬手中的花。
浅粉色的花,薛颜叫不出名儿,但觉得挺好看的。
“如果你真是我弟弟该多好?”
薛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断地用远程高压电棒的瞄准器锁定薛帅,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她果断地摁动了按钮。
昏暗的房间中,散发着一股霉味。
原本沉寂的房间,忽然响起了悉悉率率的声音。
穿着暗灰色高跟鞋的薛颜走到窗户边,拉开了帘子一角。瞬间,刺目的光芒挤了进来,让躺在角落的薛帅睁不开眼。
薛帅在看到薛颜时,想说点什么,话还没说出口,薛帅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薛帅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被绑得结结实实。他抬眼看向薛颜,薛颜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正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主动给出个说法。
“姐……”薛帅暂时还不知道薛颜为什么这么做。
他当然明白,薛颜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但薛帅不知道薛颜到底知道了多少。
“姐……”
薛帅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薛颜看着薛帅流泪的眼睛,“你比那佰川会演戏。”
薛帅低头,鼻子酸得难受。
薛帅不说话的时候,薛颜也保持着沉默。她比薛帅更沉得住气。
良久,薛帅终于说话了,他依旧埋着头,声音有些压抑。
“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这么做。”
短短两句话,薛帅却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薛颜似乎明白薛帅的演技为什么那么好了,心有牵绊,所以每每想起来就会忍不住落泪。他确实不像那佰川,总是迫不及待地亮出底牌,因为底牌本就一直在他心里,像一把沉重的枷锁,让他随时都必须谨小慎微。
“你……”薛帅看向薛颜,显得很迟疑,“你会杀了我吗?”
在薛帅看来,薛颜冷静得近乎冷酷无情,她的内心远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柔。
薛颜回得模棱两可:“就算我不杀你,那锟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别说那锟了,就是那佰川也不好对付啊。”
薛帅眸光忽然暗淡起来,“我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薛帅所说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薛帅的目光落在薛颜手上的高压电棍上,吃过一记痛后,薛帅对这电棍有了敬畏之心。
“你想知道什么?”薛帅清楚,薛颜抓住他后并没有直接杀他,无非是想从他嘴里知道点消息。
薛颜嘴角微微上扬,晨光破窗而入,落在她嘴角,让她的笑起来泛着一丝清晨独有的寒气。
“把你为什么接近我,说个透彻就够了。”
薛颜说得轻松,薛帅却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那锟曾经威胁他的话犹在他耳边回响。
“你要是敢把事情办砸了,我可不能保证你妹妹是惨死街头,还是被人乱刀砍死。”
薛帅的脑袋极为混乱,那锟丑陋阴森的面孔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薛颜就这么面色平静地看着薛帅直冒冷汗。
“我确实不叫薛帅,不是你弟弟,我本名叫霍心,是一名话剧演员。”
薛帅额头的汗水越冒越多。
“我有个妹妹,在哥伦比亚念书。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们谁都没要我们,所以我们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好在我们长得还算不难看,总是混迹于杂技团和小的话剧团干点杂活儿……”
薛颜面前的薛帅昏昏欲睡,眼皮几乎要贴合在一起了,但是他的嘴唇却以平常速度开合着,吐词也非常清晰。
“一个深夜,我刚收工回家,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怪的老头在街角蜷缩着,像是乞丐。当我凑上去后才发现老头浑身是血,脸色黑得可怕。他递给我一个小指头般大小的东西,让我朝着天上放。我看他可怜,就照做了,但我却没在天上看到任何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那老头是‘地狱之眼’的契灵者,也就是你父亲。他让我放的东西是信号哨,有人会接收到信号,然后去救他。”
“就目前来看,他终究还是没能得救。第二天晚上,我收工回家从那条旧路回去时,那锟他们拦住了我。他们说我惹了大麻烦,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如果我不能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他们就会伤害我妹妹。”
即便是昏昏欲睡的状态,薛帅的眼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
而薛颜,则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只是动了动手指头而已,薛帅就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为了供妹妹读书,我什么苦都吃过。我宁可自己死,也绝对不能让妹妹受到半分伤害。”
“她……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钱,在学校里从来不敢吃饱,她……”
薛帅痛哭失声,恍惚间已经挣脱了薛颜对他的催眠。
当薛帅擦净眼泪抬起头来时,薛颜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坐过的位置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