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佰川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四周光线一片昏暗,一缕光芒从右侧透过来,使他勉强能看清周遭的环境。
只环顾了一眼,那佰川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地狱之眼”的一楼。
由于“地狱之眼”依傍着一个陡坡而建,平常大家都从二楼出入。时间一久,二楼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一楼。真正的一楼则因为光线太过昏暗,三面无光,所以用来堆放书籍和教具。那锟接手“地狱之眼”后,就把这里改建成了私牢。
那佰川本想从冰冷的铁板上起身,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眼睛有种刺痛感,像是被辣椒水浸泡过似的。头晕晕的,稍微动下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薛颜!
这是那佰川醒来后,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词。
那佰川拼尽全力,挣扎着坐了起来。刚坐起身,胃就痉挛起来,强烈的呕吐感让他跑到了角落,单手撑着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每一口呼吸,他都需要用尽全力。最终,他连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身体像一滩软泥似的倒了下去。
他仍旧无法动弹,却听到了模糊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在他耳边停下。
那佰川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根本无法办到。
什么时候,他已经变得这么弱了?
他恨虚弱的自己。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非要跟你老爹我作对?”那锟调侃地说着那佰川,他的眼睛却无比的冷漠,声音更是像从炼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那锟打量了一圈那佰川,讽刺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薛颜了,就是任何一个女孩见了都会对你敬而远之。”
那锟的话让那佰川觉得恶心,他拼尽所有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光凌厉,似乎要化作利刃和那锟决一死战。
那锟半蹲着,肥胖的手在那佰川瘦削的脸上拍了拍,“臭小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和我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早让人把你剁成肉酱了。”
那佰川仍旧瞪着那锟,并趁着那锟不注意的时候,冲着他那张胖脸啐了一口。
那锟身体肥胖,虽早有察觉,却仍然没闪躲过去,气得一张胖脸变成了猪肝色。
“你真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那锟的眼里流露出了杀气。
那佰川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大有咬牙切齿的气势。
那锟看到那佰川狼狈的样子,咧嘴一笑,“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要是听我的话,好好做你的大少爷,等我百年归土后,这庞大的‘地狱之眼’就是你的。可是你偏偏要和我作对,和你倔强的母亲还真有几分相似。”
那锟的话,让那佰川想起了那个温润如风的女人,想起了尤沁雯在深巷里所说的那些话。
那佰川感觉心里有一团火要喷薄而出似的。
那锟看着那佰川痛苦的样子,忽然有了一丝心软:“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想帮我从薛颜那里拿来‘地狱之眼’,我们仍旧是父子。”
那佰川仍旧用充满仇恨的眼睛瞪着那锟,熄灭了那锟心里最后一丝耐心。
“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那佰川,算你有种。我现在就让人把薛颜扔过来,让她好好看看你现在这怂样。”
那锟的脸色阴森起来,“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有爱情?你也不想想,当初薛颜为什么会选择天影门的祁渊。还不是因为他伪装得好,人长得帅气,又会哄女人。你什么时候见祁渊缺女人过?反倒是你,总以为自己是个一往情深的情种,结果呢?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穿上婚纱嫁给别人还能做什么?”
“我以为薛颜和祁渊结婚以后,你就会死心,没想到你跟你妈一样,明知什么希望都没有却还是执迷不悟。”
那锟的话让那佰川越来越激动,眼睛里的恨意也越来越浓。
“真不知道我那锟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孬种!”那锟的激动丝毫不比那佰川少。
那锟站起身来,这时,那锟的手下已经把薛颜带了过来。没人敢靠近薛颜,他们似乎对薛颜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
当薛颜走向那佰川时,站在那佰川身边的那锟也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薛颜走到那佰川身边,把那佰川从地上扶起来,让他靠在她身上。
“那佰川,那佰川。”
她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就像小时候那样。
薛颜的反应让那锟有些惊诧,这个女人怎么不按常理来?看到那佰川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是应该反感吗?
之于感情,一片苍白的那锟,又怎么会理解?
那锟以为一定是薛颜故意装样子而已,他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不屑的嗤笑,“你别装样子了,你当初喜欢祁渊什么,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也许,让你们在一起多关上两天,你的真实面目就会露出来了。你的血有毒,毒死了我那么多催眠师,想必这臭小子也没几天活头了。让他在临死前和心爱的女人待一会儿,也是我这个当爹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分明是狠辣至极的话,那锟却故意做出情深意重的样子。
那锟等人走了后,薛颜把那佰川搀扶到了墙角,让他依靠着墙壁坐下。
薛颜看着那佰川奄奄一息的样子,眉头紧拧在一起。
那佰川虽然没有力气说话,身体也不受控制,但是他的感觉还在,他享受薛颜片刻的温柔。
那锟离开私牢来到二楼大堂,刚一走进大堂,一个身穿黑色绣花旗袍的窈窕女子就小跑了过来,恭敬地对那锟说道:“那老板,天影门的景老爷子找您。”
那锟抬眼看了出去,果然,天影门的当家景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正对那锟微笑。
那锟嘴角扯了扯,似是嘲讽地哼了一声。
景老爷子身为天影门的祖师爷,虽然眼盲,但心却不盲,对于那锟的鄙视和不屑他看在眼里,他都了然于心。
“那老板忙完了?”景老爷子虽然脸上带笑,却并没有奉承的姿态。
那锟其实是想在景老爷子脸上看到因为落寞而流露出的讨好面色的,显然景老爷子让他失望了。
那锟连看也没多看景老爷子一眼,“我不过就是处理下寻常的小事情而已,算不得忙。不过,景老爷子你好像也挺闲的,竟然有空到我‘地狱之眼’来坐坐。怎么了?天影门垮掉之后,你这老爷子的日子不好过了?”
景老爷子并不怒,笑道:“新任契灵者的气度确实大,除掉儿子这样的大事都被你说得这么轻松。”
那锟瞬即黑了脸,“老头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想和我们‘地狱之眼’好好合作的话,就给我老实点!”
那锟的话哪里像是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简直跟对待街边的小混混没什么区别。
景老爷子仍旧不怒,他只是瘪了瘪嘴,高扬了声音,“新任契灵者真是好气派啊,说起话来也是这么咄咄逼人。我老头子年事已高,对这些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不知道新上任的契灵者你拿什么来堵住几亿,甚至十几亿的悠悠之口?”
“什么悠悠之口?你们天影门出了个叛徒,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主动找上门来了。”那锟说着就要让人把景老爷子给赶出去。
景老爷子直接把一份文件扔到了那锟的面前。
这是个完全电子化的时代,只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才会有纸这种媒介出现。
那锟心里暗觉不妙,但还是强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问:“这是什么?”
那锟的手下把文件捡了起来,那锟立即抢夺了过去。
“封馆,接受审查?”那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景老爷子闷哼一声,“你们的催眠师在却城一家酒吧门口催眠38人之多,而且还是暴力催眠!你觉得统治者会让你胡来?还是那老板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凌驾在统治者之上?”
在景老爷子说话的时候,那锟正准备把文件揉成一团,但景老爷子的话提醒了他,他只得收了动作。
对于那锟的所有细微动作,景老爷子都了然于心,他仍旧只是笑而不语。
当那锟反应过来时,景老爷子已经走了。
当景老爷子回到天影门时,门徒告诉他,尤沁雯已经快不行了。
景老爷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尤儿,你这是何苦啊?”
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
景老爷子的身后,八个催眠师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脸上含着愧疚之色。
景老爷子察觉到他们靠近,什么也没说,只对他们挥了挥手。
“我去看看尤儿。”
景老爷子什么都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躺在床上的尤沁雯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尤沁雯闭着双眼,眉头微拧,脸色苍白,一团团淤青让她本来明媚动人的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盖着被子,看见尤沁雯浑身缠满纱布,纱布上晕开了一大朵一大朵血花的样子,一定会吓得晕过去。
“尤……尤儿……”
浓浓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景老爷子的心乱了,眼泪刷刷落下。
其他门徒纷纷低着头,一脸肃穆。
景老爷子伸出了颤抖的手,他想去握尤沁雯的手,却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加重尤沁雯的痛苦。最终,他高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臂,哽咽地命令其他门徒:“把我的药箱拿来。”
“师父……”门徒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老爷子还没失明时,是天影门最引以为傲的神偷,同时也是一代神医。他从不害怕受伤,因为他总有办法治好自己。正是因为有他在,天影门的门徒也从不害怕流血。
可是,自从景老爷子双目失明后,他就再没给任何人看过病。
门徒们最终还是照做了。
其实天影门本就配备了医疗设备和医务人员,尤沁雯的伤口也已经处理过了,只是,她伤得实在太重,恐怕撑不了两天了。
就算景老爷子双目没有失明,也对她无计可施吧?
“地狱之眼”的私牢中,薛颜小心翼翼地为那佰川清理着伤口,却依旧无法阻止那佰川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
薛颜心急如焚,可是,被困在这里,她无计可施。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父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这么重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的关系,当夕阳西下时,那佰川竟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薛颜。当他的目光触碰到薛颜时,眼角有泪滑落,嘴角有了笑意。
“小颜……”
薛颜有点慌,命令他道:“你先别说话,我一定能想到救你的办法。”
薛颜忽然眼前一亮,她对那佰川说道:“你挺住,我有办法救你了。”
那佰川艰难地抬眼,温柔地看着薛颜:“你莫不是想骗他吧?他不是那么好骗的。”
那佰川说话越多,薛颜心里就越慌张,因为她越发觉得那佰川是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
“你别管。”薛颜有点霸道。
对于薛颜的霸道,那佰川却很享受。
“没用的。”当薛颜打算把那佰川推开,却叫那锟来谈判时,那佰川虚弱地说了这三个字。
那佰川继续道:“我现在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是因为他们伤了我。其实那天,我受的伤并不重。”
“是我的血?”薛颜眉头一紧。
那佰川有些惊讶,他忽然想起来,先前父亲那锟说,薛颜的血有毒,为此还有不少催眠师死在薛颜的手上。
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人的血液自带毒性。
那佰川说道:“其实早在他们围攻我们之前,我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
那佰川所说的话,薛颜也深有感触。
在飞机上初见那佰川时,那佰川的脸色就有些苍白。只是那会儿情势危急,薛颜没有过多在意。
之后每次见到那佰川,都能感觉到那佰川的身体一次不如一次。
尤其是那次从雪山上回来,那佰川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佰川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十分迟疑。
薛颜看出了那佰川的纠结,她说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
那佰川的眼里泛着泪光,“那你呢?你相信我吗?”
薛颜回答得直接:“不相信,所以我不会什么都告诉你。”
那佰川笑得无奈,“你啊,总是这样古灵精怪的。”
那佰川叹息一声,“我快要死了,也没什么好对你隐瞒的,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了。”
“我的身体之所以会越来越差,催眠术也一日不如一日,是因为‘地狱之眼’的关系。”那佰川伏在薛颜的肩头,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薛颜眉头紧拧在一起,心里浮起重重疑惑。
那佰川继续说道:“薛伯父临死前,把‘地狱之眼’融到了我的血液里,自那以后我就经常感觉不舒服,催眠术也像被压制了一样。”
那佰川越来越虚弱。
薛颜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冲着她来找“地狱之眼”这一催眠圣物却一无所获了,原来“地狱之眼”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而在那佰川身上。
“那我更要救你了。”薛颜说得笃定,“不然,我怎么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那佰川心疼地看着薛颜,“自从他们知道你拥有‘地狱之眼’后就没有一天不被欺骗、算计,我不想你再生活在那样混沌的世界里,就让我带着这个秘密死去吧。”
“我不允许你带着我的东西死。”薛颜仍旧霸道,她让那佰川的身体靠着墙,接着来到了私牢门口,冲着门外高喊了一声:“我要见那锟!”
说完,薛颜冲着摄像头的位置竖了一个中指。
十分钟后,那锟就出现在了私牢门口。
“想好了?打算把‘地狱之眼’交出来了?”
薛颜说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惨死在你们手上,实在不划算。”
“早有这么高的觉悟不就好了嘛。”那锟的满脸横肉抖动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兴奋起来。
“地狱之眼”果然蕴含着足够乱人心智的力量。
那锟向薛颜伸出了肥胖的手。
薛颜看了一眼那锟的手,说道:“那老板这么沉不住气?我还没提条件呢。”
“条件?阶下囚还有提条件的资格?”那锟收回了手,目光却变得阴森起来。
薛颜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那佰川:“不管怎么说,我和他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把他治好,我就把‘地狱之眼’给你们。”
那锟冷哼一声,“我要杀谁,要留谁一命,都由我自己说了算。薛颜,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跟我说这些。”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吗?”
“你一踏进这里,我们就用仪器对你进行了扫描,就连你的血液也进行了化验。很快结果就会出来了,让我算算,刚刚12个小时,是时候出结果了。结果一出来,不管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我都势在必得。”
那锟目露凶光的样子像极了嗜血的魔鬼。
刚好,那锟收到属下传来的消息,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锟冷冷地看了一眼薛颜和那佰川,离开了。
薛颜重又被扔回了私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