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影门的阁楼花房中,一个穿着浅粉色纱裙的女人正摆弄着花卉。
一个端着茶水的少女走了过去,少女面庞青涩,但眉眼却透着一股坚毅。
“尤师姐,老爷子已经走了多日了,您节哀。如果您垮了……我们天影门就真的垮了。”
摆弄花卉的尤沁雯没有给少女任何回应,她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花。
“听说,‘地狱之眼’重新得到了督查的准许,新的契灵者正是那佰川。不知道那枚催眠圣物是在薛颜的身上,还是在那佰川的身上。”少女声音幽幽的,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
尤沁雯转过身来,眸眼冰冷。
“当初师兄为了得到‘地狱之眼’埋伏在薛颜身边,为了得到她的信任饱受铁钩穿身的痛。没想到,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反被薛颜调配出的古怪药水给害得尸骨无存。”
一想到这些,尤沁雯就恨得牙痒。
“师姐……”少女变得迟疑起来,“师父临走前交代我,一定要劝着点师姐。师兄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执着。人生难得,若是被伤痛蒙了眼,一辈子郁郁寡欢,将会得不偿失。”
尤沁雯凝视着少女的眼睛,怒得克制。
“你懂什么?没了师兄,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少女看着尤沁雯发红的眼,不做声了。
花房里回响着尤沁雯的声音:“当初我求了师父几个月,他才终于肯答应我,让我去给那锟那个老贼做事。让那佰川误以为,我是奉了那锟的命令去勾引他,让他走出对薛颜的眷念中。实际上,我却是为了师兄报仇。”
“那佰川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他从不让我真正靠近薛颜。薛颜被保护得太好了,可她自己却总是迷失,不知道这世上对她好的人,究竟是我那花心的师兄,还是那佰川。”
说到“花心”二字时,尤沁雯的脸上浮起了苦涩而嘲讽笑意,她在嘲讽自己,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有一股子飞蛾扑火的执着。
尤沁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少女:“霍心人呢?”
少女暗暗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后才说道:“霍心带着‘一念浮生’离开了。”
“他妹妹呢?”尤沁雯一想到那个女人,就妒火中烧。
少女轻声说道:“他妹妹比我想象的要狡猾得多,她留学是假,暗中调查‘一念浮生’是真。霍心之所以能在那锟得到‘一念浮生’后就得知消息,全得益于他妹妹暗中跟他通风报信。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妹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爱挥霍的留学生。”
“把他们找回来!”对付不了薛颜,哪怕能对付霍心的妹妹,也勉强能安慰自己那颗嫉妒的女人心。
少女却道:“我们已经断了他们的线索。”
“他们只是普通人,我们天影门要找个普通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尤沁雯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少女。
少女怯怯地迎着尤沁雯的目光:“是那先生护送他们两兄妹脱离我们视线的。”
“是他们!”尤沁雯的手紧捏成拳,修长的指甲似乎要嵌入肉里。
“看来‘地狱之眼’是非要和我们天影门作对了。那锟现在已经变成了精神病人,没办法再为我们所用,但是,除了他,我还有别的催眠师王牌!”尤沁雯的眼睛里释放着一道道凶光。
少女犹豫了很久,对尤沁雯说道:“老爷子走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说,如果师姐您还是放不下过去的话,就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您。”
尤沁雯凝视着少女。
少女微微颔首,柔声说道:“当初师姐处于弥留之际,耗尽最后一丝心血向那先生表白,试图用苦肉计拴住那先生,从而降低那先生的防备。薛颜看不下去了……”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尤沁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打断了少女。
“跟她薛颜又有什么关系?”
“是她用血救了您,师姐。”
“你不用骗我了,我一觉醒来,师父就死了,你说,是不是薛颜杀死了师父?”
“师父早就处于弥留之际了,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想要救师姐而已。师父……他说他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师父还说……再珍贵的宝贝都是身外之物,终究还是敌不过我们的平安。”
少女低头痛哭,尤沁雯早已泪如雨下。
三日后,尤沁雯离开了却城,离开了这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城市。
她的身后,是一座七千米的雪山。雪山之上,有薛颜和那佰川。那佰川用“地狱之眼”做了一枚戒指,亲自戴到了薛颜的手上。
这一天,对那佰川来说是最幸福的一天,因为那个他喜欢了二十年的女孩终于答应嫁给他了。
薛颜并没有告诉那佰川,被那锟在厂房里暴力催眠时,她在催眠世界都看见了什么。当然,她也没有告诉那佰川,她是故意让那锟把她绑走的。其目的,就是想让那锟对她进行催眠,好让她彻底打开催眠世界里那些壁垒。
薛颜在翟医生的帮助下,恢复了绝大部分记忆,也打破了部分壁垒。但是,薛颜惊讶地发现,催眠世界中仍然有三个壁垒是她用鲜血无法破开的。
苦思冥想后,薛颜想到了一个人……那锟。
那锟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让薛煜麟败倒,并夺走“地狱之眼”,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薛颜?唯一能够说得通的解释,就是薛颜身上还有利用价值,还有那锟解不开的秘密。
薛颜假想自己就是那锟,那他一定不会放弃对薛煜麟的监视。所以,他一定知道薛煜麟帮助那佰川对薛颜的记忆进行了处理。
如果她是那锟,她一定会在处理上,做到对自己有利。
所以,薛颜不难想到,那佰川在按照薛煜麟的方法对薛颜进行回忆处理时,那锟也在场,而且,他催眠了那佰川。
更确切地说,那佰川实际上是在那锟的操控下对薛颜的记忆进行处理的。
那佰川洗去薛颜的记忆,源于薛颜在祁渊死后太过悲痛,甚至对人生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希望。父亲的死,也让她无法解脱。多次试图自杀的薛颜,让那佰川心力交瘁,除了洗去她的记忆,他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没了记忆的薛颜,在那锟的催眠下坐上了前往青鱼街72号的航班,去寻找丈夫祁渊死去的真相。
那锟的目的,就是想让薛颜重新陷入愧疚之中,最好是能在冲动之下,暴露“地狱之眼”的所在。
可是,薛颜并没有这么做,她永远保持着一份克制和理性。
现在的薛颜,和失忆之前的薛颜判若两人。那锟和那佰川都不知道,正是他们清洗了薛颜的记忆,格式化了她的大脑,唤醒了她的催眠潜能。当她从飞机上醒来,她已不再是会受他们控制的傀儡了。
薛颜在经受了那锟的暴力催眠后,终于在精神濒临崩溃时,打破了那三个壁垒。
所看到的画面触目惊心:
祁渊和薛颜翻脸,表明自己就是冲着“地狱之眼”才来到薛颜身边的。他对她说,我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大一步棋,你难道不应该主动一点,把它给我。
第二幅画面中,祁渊被薛煜麟控制住,最终祁渊却占了上风。祁渊用薛颜的性命和终身幸福威胁薛煜麟,要薛煜麟告诉他,取下‘地狱之眼’的办法。薛煜麟告诉他,薛颜对于“地狱之眼”的操控是根据心情而定的,如果她不愿意,没人能取下“地狱之眼”,就连当初他这个养父也没能取下它。
第三幅画面中,祁渊剁下了薛颜戴着“地狱之眼”的无名指。但他仍然无法把戒指从残缺的手指上取下来,也无法得到戒指的力量。祁渊把剁手指的罪名栽赃给了一名催眠师,薛颜假装看不破他的谎言,仍旧和他上演着恩爱的戏码。
打破所有的壁垒后,薛颜再次看到了那间熟悉的实验室。她在实验室中,怀着悲痛的心情,用这枚戒指外壳调制了一杯毒液,催眠祁渊喝下。
祁渊,从来都不是善茬,拈花撩人都在无意间展开,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欠下了多少情债,当然,他也从没在意过。也许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小师妹尤沁雯会走他走过的路,受他受过的苦,只为了给他复仇。
“地狱之眼”的施工图出来了,一切都照着他们小时候看到的“地狱之眼”改造。那佰川指导着设计师对图纸进行修改,无意间抬头,那佰川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薛颜。
那佰川走向薛颜,伸手撩了下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
“很快,这里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薛颜踮脚,在那佰川的嘴角轻轻吻下。
幸福,悄无声息地拥抱着这一对璧人。
对那佰川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薛颜安静的面容。
没错,他只有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他才会安心。其实那佰川心里很清楚,薛颜之所以会答应他的求婚,是源于感动,也源于纷争后的疲惫。但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让薛颜知道,他能给她最完美的幸福。
那佰川和薛颜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她是这世上最瞩目的新娘。与其说,他是在用这场世人瞩目的婚礼宣告他的婚姻,不如说他是在用这方式告诉全天下,薛颜,他护定了。
新婚的第一天清晨,那佰川睁开双眼,四周泛着清晨的冷光,而他站在一面镜子前,手上拿着一把手枪,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太阳穴。
那佰川的心扑腾得像要跳出来似的,可是,他却发现他没办法收回自己的手。
他知道,不能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否则会坠入深渊,变成像那锟一样的废人。
他闭上眼,本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却没来由的又睡了过去。
新婚的第二个清晨,那佰川再次睁开了双眼,四周仍旧泛着清晨的冷光,而他仍然站在一面镜子前,手上仍旧有一把手枪,枪口正对着他的太阳穴……
一连九个清晨都是如此,这种绝望的感觉让人窒息,原来,薛颜当初有过这么绝望的干瘦。一如当初的薛颜,没人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一场新的暴风雨正在悄然临近。
那佰川不知道的是,他身后的梳妆镜旁坐着的薛颜,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五指齐全,纤细如玉。原本戴在无名指上的假体,已经被她摘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薛颜抬眼看向了面前的梳妆镜,镜子里的她容颜俏丽,却比曾经多了一分成熟、稳重。透过镜子,她看到了身后的那佰川,只一眼,她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皱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