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禾一路从城内杀至清心坞。

被她紧握在手间的和光剑如同淋了场血雨一样，鲜血顺着剑尖流下，血珠子如断了些一般砸落在地。

清心坞已然大毁，从外面看火光连天，地面上的血泊一片又一片。

李家的弟子都横死在了清心坞内，没有一人尸身是完整的，鲜红的血液席卷他们的全身。

看着当真是触目惊心！

在柳念禾的耳边，仍是有着连绵不断的惨叫之声，尖锐而又渗人，像是有人在她的心间磨刀，听着很是刺耳。

她眼眸已是血红，提剑杀了进去。

可这些妖如同蠹虫一样杀不完，反而是越杀越多。

柳念禾没有看见顾千石，更是没有看见李平秋。

顾千石是那狼妖的目标，李平秋是李家宗主，可李家都已经这般了，李平秋想来是已经多有不测。

柳念禾去了那个茅草屋，李平秋惩罚李扶烨自省的那个茅草屋。

她想要带李扶烨离开。

可当她去到这里时，只看见那房门上的一滩鲜红的血迹。

突然间，在她身后，一道迅猛的灵力杀来。

她转身提剑一挥，剑气如虹，将那道灵力斩尽。

“不愧是七杀仙尊的弟子，还真有他的几分风姿，你若再不来，整个华安可就被我屠杀殆尽了。”

说话的人是个男子，与那日狼妖化为人形的模样相同。

他继续说道：“你师尊可是杀了我母亲，更是杀了我的兄长，你说我该如何对你了？”

柳念禾直接提剑相向，眼中杀意肆意。

她欲杀去，可刹那之间，在这狼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人。

这人被一团黑雾所包裹，邪气弥漫，阴森的很。

在他的手里，提着两个人，这两人浑身像是被虫子啃噬了一般，身体多处血肉模糊。

他将手中的两人往前随意一扔，丢在了柳念禾身前。

“这江临渊疯了，将魂魄都给燃了，护住那小子，让他给逃了。”

“万鬼王，一个被都被打回妖身的江临渊，你都收拾不了？”狼妖话里很是不满。

他本就是冲江临渊的妖魂而来，那日若不是被柳念禾坏了事，他也不至于让万鬼王前来相助。

他本想着带上万鬼王，还有这么多的小妖，那江临渊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如今却是这么个结果，他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

“黑月，真有这么好对付，这江临渊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死？”万鬼王更是不满，回道。

江临渊确实还没死，他现在仅靠心中的一丝执念存活。

被万鬼王丢到柳念禾身前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江临渊，另一个便是李平秋了。

李平秋是彻底死了，胸口被啃噬成了一个洞，心脏都已经没了，全身各处更是惨淡，不忍直视。

而那江临渊，眼眸却仍是睁开的，嘴皮在颤抖，浑身亦是如此。

他执念未消，身虽已陨，但魂却还被他的执念给死死的聚集着，不让魂散掉。

可就算是如此，时间一长，魂也是会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柳念禾只觉得心中似是被银针狠狠的刺了刺。

她上前走了两步，走到江临渊的身前，然后她蹲下身去，看向江临渊的面容。

江临渊眼中血丝遍布，面色惨淡至极，近乎扭曲，可他的嘴皮却是在不停的颤抖。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柳念禾看向江临渊的眸子，仅是一眼，就觉得心底被刺出血了。

江临渊的眸子似是停住了，转不了，可他却瞧见了柳念禾。

“柳柳姑姑娘，我食．．言了．．对．。”

他扯出一抹笑容，亦如当年初见时。

可话还未说完，他喉咙一呕，一口鲜血从他嘴中迸出。

柳念禾心中疼痛更甚。

她当然知道江临渊说的是什么，他曾同她约定在临江见面，可他却没有来。

她记得当时系统同她讲过，他是性命无碍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再见时却是这般？

“柳宗师，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友死去，却无能为力，很不好受吧？”狼妖笑道。

“我说过，我会亲自送你下去，去见见你的师尊。”

柳念禾抬眸，眼里的杀意更甚，死死的盯着这狼妖。

可也是这时，江临渊又发声了：“柳姑娘”

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他的这具身体受伤太过惨重了，都已经是俱死身了。

柳念禾将手掌覆于他的眼眸上，阖上了他的眼，说道：“魂散吧。”

话语刚落，江临渊的的躯体上升起些光华，随风散去。

也是在这时，柳念禾嘴中轻念口诀，手掌中灵光大盛，紧接着，那些光华居然聚在了一起，凝聚成了江临渊。

这是太清宫的秘法，回魂之法。

此法可以短暂聚人魂魄，了却心中遗憾。

这是太清宫的祖师爷下山除妖时，总是免不了见一些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的场面。

于是祖师爷创立了此法，只为让那些心有遗憾了人能将未完的话说出口。

就如现在柳念禾对江临渊施展了回魂之术一样。

魂魄之身的江临渊白衣轻飘，面容温润，一如当年柳念禾初见他时。

风华绝代，不染尘世。

他是雪狐修炼而成，生来就是一张惊艳世间的脸。

因为是魂魄化身，他的发丝凌乱的披散开来，若是不注意他眉心的那股英气，只会觉得他就是个女子。

他看向狼妖和万鬼王，眸光最后落在了万鬼王身上：“万鬼王，你当真觉得黑月灭李家，毁华安，真的就只是为了逼出七杀仙尊的弟子然后报仇吗？”

他这些话都是空穴来风，只为让柳念禾多一分生路。

因为狼妖和万鬼王本就是因为利益结盟，若是能挑拨，便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结盟。

他的这么句话让万鬼王听进了心里，万鬼王再看向狼妖时，眼神就浮现些异样之色。

“万鬼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莫到头来还给别人做了嫁衣。”

江临渊这话说完，那狼妖就已经杀来，口中怒道：“一个死人，那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柳念禾亦是挡在江临渊的身前，提剑杀去。

再退开时，两人相隔十七八米，而那万鬼王站在一旁观望，始终未有出手。

江临渊的话，万鬼王是听进去了。

万鬼王现在想来，黑月这狼妖说是华安无强大修士，可以让他的那些小鬼肆意吞噬凡人血肉，魂魄，以此强大自身。

可现在他想来，黑月这狼妖怕是有什么瞒着他。

“万鬼王，你还不出手？”狼妖黑月话中含着怒气，道。

“黑月，我怕我背后有黑手。”万鬼王回应道。

万鬼王说出这番话不无道理。

于他而言，他是噬人魂魄增进修为，体内化为了一颗万魂丹，是浑身修为所在，而且这丹是魂灵之宝。

这狼妖，可是觊觎了他的内丹好久了。

眼下来看，这柳念禾毕竟是七杀仙尊的子弟，指不定还要什么后手，若真将柳念禾逼急了，他怕是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除了要防备柳念禾的杀招，更是要防备黑月这阴险的狼妖。

“那你想怎么样！”狼妖黑月怒道。

在狼妖黑月和万鬼王说话的间隙，江临渊的魂魄也来到了柳念禾的身侧。

江临渊仍是笑着的，他看向柳念禾，道：“柳姑娘，那日食言，对不起。”

“我不怪你的。”柳念禾回道。

她觉得又有些不够，于是补充道：“我从未有怪过你的。”

听得这话，江临渊心中的那根结，解开了。

可仅是片刻间，他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肃穆，道：

“柳姑娘，万鬼王不会以命相搏，黑月这狼妖生性狡猾，实力也是不弱，你要小心。”

眼下情况紧急，他想为柳念禾多谋一分生路。

他说到这儿，顿了半响，方才说道：“柳姑娘，若是能走，便走吧。”

柳念禾听了一阵苦笑。

她怎么能走了？

就算她之身可以离去，但她之心走得了吗？

李家覆灭，华安百姓死伤无所，城内妖魔未平，她又怎么能走了？

她若是走了，日后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她的师尊了？

她仍然记得修仙的初衷，是为了成为一代宗师，名流千古，流芳百世。

何为一代宗师？

比之修为，更为重要是其心性。

是否心系苍生，是否心系黎明百姓，是否为天地立命，又是否为万世开太平？

江临渊看着柳念禾，笑容也渐渐苦涩。

他这一生，有幸能结交的唯一位好友，如今身处绝境，他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他真觉得心疼的很。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里，所蕴有的，只有说不出的苦涩。

江临渊的魂魄在逐渐暗淡，但却依旧有着点点光芒在闪烁。

他是被柳念禾施了回魂之法，他若是心中再无遗憾，便会随风散去。

可眼下看来，他心中仍是有些话未曾说出口。

“你还要什么未了的话吗？”柳念禾问道。

江临渊眼里蓦然之间就有了些光芒，可这些光芒转瞬即逝，暗淡无光。

过了足有两息，江临渊方才缓缓说道：“若是能见到顾千石，麻烦柳姑娘替我转告一句。”

他顿了半响，继续说道：“一路生死相随，我不恨了。”

柳念禾心中愕然，眼见江临渊的魂魄化为流光，散于天地之间。

心中的那股愕然又自然的化为了释然，在心中游荡。

江临渊和顾家的仇恨，于这么一刻，随着江临渊的魂魄息散天地，也一并散去了。

柳念禾忽然觉得，人世间的这些恩怨情仇，都是有着因果循环的。

有始亦有终。

柳念禾阖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心中那些突然如潮水般汹涌来袭的悲痛情绪。

人生须臾几十年，生离和死别的情绪她是尽数尝了个遍。

李清然，江临渊。

一个是新婚郎君，一个是年少好友。

她日后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一想到此处，她心中悲恸欲绝，阖上的眸眼生生的溢出了泪水。

她再睁眼时，眼前似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一般。

雾气湿润，虽是凉意，但却如同严冬中的凛冽冷意渗入心间。

她将那些悲恸的情绪死死的压下，而将一腔的杀意尽数释放出来。

她提剑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