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禾醒来时，已是三月后。
清净天内，柳念禾一身玄衣，平躺在空中。
突然间，柳念禾的手指头忽然动了动，面容也舒展了一些。
“柳吟。”李清远察觉到了柳念禾的变化，柔声唤道。
他眉眼舒展，嘴角轻扬，继续柔声说道：“为师在呢。”
可这话听进柳念禾的耳里，却是让她很是惊讶。
她明明还没有拜李清远为师啊，李清远不是才骂了她一顿吗？
她惊讶之余，突然就有一阵汹涌的疼痛感从四面八方袭入她的脑海之中。
说来也奇怪，这阵疼痛感转瞬即逝，可却是让她感觉到有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丢失了一样。
这些疼痛感好像带走了她的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想要抓住，可却是抓不到。
直至她的耳边再次传来了李清远温和的嗓音：“柳吟。”
李清远又一次唤了柳念禾。
李清远想要多说些话，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柳念禾阖着的眼眸。
他一直在克制情绪，那副清冷淡漠的面庞不再，涌上脸上的是欣慰和开心，但这些很淡。
唯一克制不了的，是他眼里那抑制不住的，一直在往外溢出的欢愉。
渐渐的，他见柳念禾缓缓睁开了眸。
柳念禾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李清远那一张平易近人的容貌，心里一阵错愕。
大长老这脸是怎么了？
“大长老，你这是．”柳念禾声音渐渐微弱，试探性的问道。
于柳念禾而言，这大长老现在是奇怪的很。
大长老不是刚刚才罚她去铁木林吗？
大长老不是怨她救了那狐妖江临渊吗？
还有，大长老刚刚不是才跟她在山门口吵了一架吗，那她怎么在这儿？
她抬眸看去，却发现四下尽是莹白之色，什么都没有。
比这地方更为奇怪的是，她心里对大长老的那些怨恨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她只记得事情，但对这些事情的感觉，应该产生的情绪全没了。
就像是，就像是她曾经经历过一次一样，如今只是回首往昔，心里有的只有慰藉。
她想了很多，思绪漫天乱涌。
拉回她思绪的，是李清远嘴角的那抹浅淡的笑容。
“回来就好。”李清远声音柔和，轻声道。
他心里很高兴，柳念禾回来了，虽说柳念禾现在的记忆不完整，但总归是回来了，便是好的。
可他这番话语在柳念禾听来却是莫名其妙的。
柳念禾眉头皱起，更是极为大胆的睁大眼眸，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他。
柳念禾瞧见了他的眼眸里似是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好像是在哭。
柳念禾有些难以置信，这位生了张冰山脸的刻薄大长老居然会哭？
柳念禾阖上眼，晃了晃头，再看向他。
这下柳念禾确定了，他眼里所含的确实是泪水。
柳念禾惊呆了。
在她的记忆里，李清远可始终是一副淡漠的样子，而且话少且强势，气质清冷高傲。
她来这太清宫已经有两月了，这两月里她每日想尽法子哄这位高冷的大长老李清远开心，可李清远却始终是一副淡漠样，更别提笑了。
怎么今儿个，李清远哭了呢？
李清远看着柳念禾，情深意至。
可柳念禾却觉得李清远现在这样子，和蔼了不少，更好接触了。
就像是，就像是春暖大地，将李清远这么座千年雪山给融化了。
现在的李清远，就宛若雪山被融化后化为的清流，暖暖的，润润的，还有些凉凉的。
简而言之，柳念禾觉得，哭着的李清远比薛兰长老更好接触。
只不过，为什么她的心里，会隐隐有些心疼了？
心疼之余，是涌上心间的那些她控制不了的欢愉。
渐渐的，她居然笑了出来，这个笑容没有半分嘲笑李清远的意味儿，更像是个苦尽甘来的笑容。
“大长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你哭的。”柳念禾慌忙的解释道。
李清远这人性子冷，而且强势，她可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我笑，我只是，我只是．”柳念禾一时说不出话。
是什么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情急之下，柳念禾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想要以疼痛去将心里的欢愉击溃掉。
可却没有一点儿用，她的笑容反而更甚了。
一时之间，她一用力，直接将嘴角给咬破血了，血液迸出，嘴里顿时有一股腥味弥漫。
“别咬了，我不怪你的。”李清远声音温柔，他伸出手，为柳念禾擦拭掉嘴唇边的血迹。
“疼吗？”他声音轻柔，温和的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去靠近一个人。
他感觉，这比他第一次杀人都还要难。
柳念禾呆着个眼，惊的不敢吱声，仅仅只是看着他。
他没有说什么。
但他突然间想到了他涅盘重修，还是李清然时，柳念禾可是喜欢他，喜欢他的温润，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笑容。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时有些怅然。
他以前居然是那么个温润柔和的性子，可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了？
他笑了笑，可这抹笑容看着却有些悲凉的意味儿。
他看着柳念禾的双眸，说：“原来你以前，那么怕我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刺痛。
他这弟子，性子活泼，修行刻苦，为人正直，心系苍生，那么好的弟子，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严格了？
他还凶她，还罚她去铁木林那么威胁的地方。
现在想想，他真是不应该。
他说的这些话，说这些话的语气，还有他的行为，惊吓得柳念禾是一动不敢动。
柳念禾任由李清远的手掌覆于她的下颔处，任由李清远的大拇子擦拭掉她咬破嘴唇后，流在嘴皮上的血迹。
柳念禾就那么木楞着，然后和李清远一起离开清净天。
清净天位于太清殿。
柳念禾跟在李清远身后，往太清殿外走去。
太清殿仙气氤氲，大道之音不绝于耳，犹如仙境。
柳念禾置身其间，好奇得很。
走出太清殿的时候，柳念禾瞧见前面出口的门檐上系有一个风铃。
她伸出手，发现自己手腕间的御风铃不见了。
她心里疑惑，转眸看向李清远时，意外发现李清远的右手手腕处，就系有一个铃铛。
那银色铃铛可不就是她的御风铃？
怎么到李清远那儿了？
柳念禾想要上前询问，可又想到他们刚刚在清净天内时，李清远的那些举动。
她想了想，还是过会儿再问，找个合适的机会，反正不急。
于是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前方门檐上所系着的风铃。
柳念禾紧跟着李清远身后，一路走着，
走到门槛处的时候，柳念禾抬眸，向上伸出手想要碰一下那风铃，可却是碰不着。
她又是跳，还是够不着。
她有些矮了。
李清远见柳念禾这番行为，一时之间，他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他浅笑着上前，想要帮柳念禾触碰这风铃。
可谁知，柳念禾突然脚跟离地，直接飞了起来。
‘砰’的一声，柳念禾的头重重的撞在了门框上。
也是在此时，柳念禾的周身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劲的灵力。
柳念禾刚下去，她的脚还未触及地面，就又飞了起来。
她想要下去，可她脚尖一用力，谁知飞的更高了。
“啊！”她吓得直接叫了出来。
她是怎么飞起来的啊！
她双脚乱动，可越是这样，她飞的越高，在她身上所散发的灵力也是更甚。
“大长老，大长老，我要摔死了，我要摔死了啊！”她惊慌的喊叫着。
李清远脚尖离地，衣袂飘飘。
他脚踏虚空，仅是几步就来到了柳念禾的身侧。
他抓住柳念禾的手腕，可柳念禾仍然有些害怕，跟受了恐吓的鸭子样胡乱拍动四肢。
他索性直接将柳念禾往怀里一揽，他将她抱在了怀里。
“别怕。”他轻声说道。
他面色从容，可脸上却隐约有些红润之色，而在他的耳根儿处，红的透彻，如夕阳一般。
他心跳的厉害，砰砰作响，每一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念禾喜欢李清然那样的男子，他就去学习李清然那样的。
更何况，李清然是他，只不过是曾经的他。
在柳念禾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他想要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他会努力的去将那些矜持，那些清冷，那些淡漠，那些她不喜欢的，全给丢弃掉。
他抬起手，手掌却停在了柳念禾的脑袋上，可仅是半响，他的手掌就落了下去。
他摸了摸柳念禾脑袋，说：“有师尊在呢。”
他这话说的温柔，听得柳念禾的心直接就酥了。
柳念禾的性子本就肆意大胆，如今这么好的揩油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虽说李清远的性子她不大喜欢，但李清远这长的还是蛮好看的，跟个清冷美人似的。
她直接就把头埋在了李清远的胸膛上。
男人的胸膛果然硬朗，炙热，有安全感，看来书上讲的果然是真的。
柳念禾咧嘴直笑，笑着笑着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可她也不觉得害臊，反而更兴奋。
刚刚她心里所感到的害怕，慌乱情绪在这一刻全被她抛之于耳了。
李清远能清楚的感觉到柳念禾正在用力的将整张脸往他胸膛上靠。
他一时羞愧难当，只觉得柳念禾也太过于大胆了，还有些．坏。
渐渐的，他感觉到浑身上下燥热难耐，下意识的说了句：“你起开。”
他这话一说出口，柳念禾心中一震。
柳念禾这才想起她现在揩的是七杀仙尊大长老的油！
她赶忙把头伸出来，慌忙道：“大长老，我．．我．”
她转念一想，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飞上来了。”
她故意转移话题，然后迅速避开李清远的目光。
李清远只‘嗯’了一声。
这一声还是非常温和的。
真是奇了怪了，柳念禾觉得李清远今天都非常的奇怪。
李清远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一个肃穆清冷的人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
不，李清远的温柔不太自然，就像是，就像是学艺不精一样，尚且有些笨拙。
柳念禾回眸偷偷的窥了眼李清远，想看看被她揩了油的李清远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她这一看，直接就看到了李清远耳根处的那抹红得似是在滴血的绯色。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柳念禾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李清远羞涩到如此地步。
难不成，李清远从未碰过女子？
“大长老，你有跟女子牵过手吗？”柳念禾忍不住问道。
可她刚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妥，赶忙改口，重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大长老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李清远仅是看着她。
过了半响，李清远慎重的说道：“有。”
柳念禾眼前一亮，抬嘴就想再问，可转念一想，就意识到了不妥。
李清远这么个性子，那里会告诉她啊，她问了也是白问。
倒不如问问李清远为什么自称为师，她记得自己明明还没有拜李清远为师啊。
“那个，大长老，我是拜你为师了吗？”她问道。
李清远听了轻笑。
他知道柳念禾现在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
柳念禾现在只记得她刚入太清宫两月里的事情，其它的一概记不得了。
而现在，柳念禾的记忆终点，是她随李清远去紫竹镇除妖救下顾千石这么件事情。
“你已经随我下山除妖，就算你还未行拜师之礼，但你已经是我的弟子了。”李清远温和的说道。
这句话埋在李清远心里足足有八年了。
若他能早一点说出口，或许那五年里，柳念禾能待在他的身边更久。
“师尊。”柳念禾笑着喊道。
虽说李清远今天奇奇怪怪的，但在柳念禾看来，李清远这人好像也不是师兄们说的那么的刻板和严厉。
拜这么个师尊好像也不错。
柳念禾笑的愈发灿烂。
然后，柳念禾想给李清远行拜师之礼。
可他们在空中，柳念禾刚脱离李清远，她的脚下就有些不稳了。
李清远手掌灵力涌现，骤然间，柳念禾就觉得脚下的空气变得凝实了，踩着跟踩地面一样。
柳念禾很是好奇，笑着又多踩了几脚，像是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
过了一会儿，柳念禾跪在李清远身前。
她双手举于额前，对着李清远行礼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李清远笑的更甚。
柳念禾做完这些，起身喊道：“师尊。”
“嗯。”李清远回道。
柳念禾眼里像是闪着光，凉凉的。
她将手伸往袖间，又往衣襟里摸了摸，像是要找什么。
渐渐的，她脸色有些急了，皱着个眉。
“是掉了什么？”
李清远声音轻柔，上前问道。
柳念禾苦着个脸，说道：“我在紫竹镇买了根黑色的缓带，想着是给师尊的拜师礼，可现在不见了。”
她说完找得更急了。
“那儿有徒弟给师尊拜师礼的。”李清远浅笑道。
他摸了摸柳念禾的头，然后他右手手腕处系着的御风铃就自然的脱离了他。
这御风铃浮在空中，然后落在了柳念禾的眼前。
“为师不用，这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御风铃。”他轻声哄道。
可谁知柳念禾眉头皱得更甚了，看他的眼里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是疑惑和一些怪异的神色。
“怎么了？”他问。
柳念禾想了想，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
可她想了想，就算是李清远是她师尊，也不能偷拿她的东西。
于是她委婉的说道：“师尊，你这个好像是我的。”
她又怕李清远觉得她是在说谎，于是又补充道：“这御风铃是薛长老给我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薛长老”
李清远闻言后，他眉眼弯弯，眼眸愈发深邃。
这御风铃确实是柳念禾的，可也确实是柳念禾给他的。
柳念禾将御风铃给他的那日，也是他与柳念禾成婚的日子。
他与柳念禾在兰因寺拜过堂，发过誓，可是真正的夫妻。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柳念禾一身红衣的样子。
那是这个世间最美的人儿。
＂是师尊错了，师尊不该拿你的。＂李清远声音柔和，道。
柳念禾听了撇了撇嘴。
她接过御风铃，可这御风铃还没在她手里待上一息，就被她送了出去。
“师尊，你若是喜欢，我送于你便是。”
她笑着，双手捧着这御风铃，像是捧着至宝，递给李清远。
李清远眼里柔情涌现，只听他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