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美附中教学楼顶层的画室。
高一5班同学们正在上专业课、也是所有美术类中学专业课程之一——素描。
一般这种课程,一画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指导教师并不全程陪同,而是在讲述一下今天要画什么、以及在作画时需要注意哪些技法上的运用等简单的提示一下,便回办公室了,剩下的事儿,自然是这帮孩子“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了。
习画的课程不比文化课,并非要求一定鸦雀无声,同学之间是可以交谈的,但这些正在作画的未来“艺术家”们,大家对画画需要安静也彼此心照不宣,就算交谈,也是临近的同学互相以耳语般的声调说话,尽量不打扰别人,这是美术院校不成文的规矩。
但是在高一5班,似乎什么规矩都是要打破一些的,就连专业课的交谈,都往往成了全班的茶话会,主要是,就连班长大纯以及支书柳笑笑这俩头把班干部也在和各自身旁的同伴聊,这么一“纵容”,大家就都挺“肆无忌惮”了。当然,聊是聊,不能耽误画画,毕竟最后的画作老师是要收回去打分的。
每人面前一个画架,画架上是裱好素描纸的画板。每个小“艺术家”的面前小平台上都摆放着一堆铅笔,标准从h到b,也就是从轻到重,以及素描专用的橡皮——橡皮泥一样的“可塑橡皮”。
今儿被画的模特是石膏雕塑“罗马青年”,此时已经上课多时,要好的同学们也把该聊的都聊到差不多了,大部分同学都收了心、收了嘴专心画画,而为师的素描老师也回办公室了,但是——后排两个画板后的一对“师徒”,或者说二位高一5班的活宝——周方和柳笑笑却相谈正酣。
“今儿啊,为师的我先不给你讲什么乐器啊、电声啊之类的知识,且到不了那儿呢,”周方并没看柳笑笑,而是看几眼“罗马青年”,再眯起眼睛,拿右手臂伸直,用握着右手的铅笔对准远端的“对象”测比例——这是作画者最基本的动作,而后才在白素描纸上画上几笔,“今儿咱们先聊摇滚音乐风格。”
“嘿,你还挺上倒劲,叫你声‘师父’你还挺认真!”柳笑笑也是同样的绘画动作,然后瞟了一眼周方,说:“那好吧,为徒的我洗耳恭听。”
周方边画边打开了“话匣子”:“先不给你说国外的,否则信息量太大你接受不了,先给你说国内的吧,你好歹也是听了两三年国内摇滚的主儿了,想必‘地上’乐队出的专辑你都有了吧?”
“等等,师父,什么……地上?”柳笑笑问。
周方点点头:“这是摇滚圈儿的专署名词,摇滚乐队或者摇滚乐手分两类,一类叫地上乐队,泛指签约了的并且出了专辑的乐队;而一直没有机会签约,但是一直坚持玩儿下去的,偶尔在各种小型演出上露个面儿的乐队,我们一般叫‘地下’乐队。”
“嚯,听着跟战争年代的词儿似的。”柳笑笑点点头,“我明白了,也就是主流乐队和非主流乐队、或者是入了主流的乐队和依然没入主流的乐队之间的区别吧?”
周方说:“对,基本是这个概念。先不说地下非主流的,单说地上乐队,从1991年左右截至目前的1996年,他们出的专辑基本就可以囊括摇滚乐风格的所有、或者说大部分曲风、表演风了。”
柳笑笑放下画笔,一拱手:“那就有劳恩师赐教。”
这时前头作画的班长大纯噗嗤乐了,回头小声说:“你们哥俩这是讲摇滚啊?还是演古装戏啊?”
周方笑道:“班长大人,您甭操这心了,我这是课中课,我们讲述摇滚顺带研习中国传统礼仪。”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大纯笑着回过身继续作画。
周方继续他的“话匣子”:“我就一个个给你举例吧。先拿你最喜欢的说起,唐朝乐队是你的最爱对吧?可你知道唐朝乐队是什么风格么?”
柳笑笑点头道:“这我知道,重金属啊!”
周方说:“是重金属不假,但确切地说,是华丽金属。”
柳笑笑忙说:“听说过,是重金属的一种,但是不是那种从头到尾都‘铿铿铿铿’的,而是里面的吉他甚至贝斯部分都特别好听。尤其是吉他独奏部分,华丽而精彩,除去唱和主音吉他的和弦外,单拿出独奏都是特别好听的。”
周方看看柳笑笑,瞪大了眼睛:“嚯嚯嚯,看不出你已经自学成才了?你嘴里还带拟声词的呢嘿!但是那个吉他独奏专业词叫solo,也就是唐朝刘义君玩的那个。”
“是是,老五么!扎双马尾的五哥。”
“可以啊,人家外号都知道。”周方点头,“其实真正意义上的纯重金属专辑,目前只出了一盘儿,那就是超载乐队的同名专辑!那是真带劲,真金属,真重。主要是吉他手李延亮就是玩这个出身!”
“确实重!”柳笑笑附和道,“怎么也得五百多斤!”
“您说的那是孙悟空那定海神针如意金箍棒!”周方苦笑道,“重金属风格么,就是以超强超重的高音加低音配合效果达到敲击耳膜和心灵的震撼,也就是当你听他们专辑或看他们现场时,你恨不得心脏都跳出来!”
一旁作画的女生芳芳歪头插嘴道:“那么,周哥,你说的这个,我姥姥就听不了。”
“怎么呢?”周方问。
“我姥姥有心脏病。”
“嗨——!”柳笑笑和周方同时乐了,周方挥挥手:“丫头别捣乱,好好画画!姑娘家家,别搀和摇滚乐的事儿。”
芳芳不服气,一噘嘴:“我也喜欢啊!你们看丁武那亚洲第一大鼻子,听听人家那亚洲第一摇滚男高音!”
柳笑笑忙说:“没听说过喜欢摇滚先看人家鼻子的!那是妹妹你没见到超载的高旗呢,那是真正的帅呆了酷毙了啊!
哥俩继续探讨,周方说:“还有一盘,你肯定也有,宝岛的乐队——‘刺客’乐队,听过吧?感觉如何?”
“一个字:牛!”柳笑笑说,“其实真想不到那男男女女吴侬柔语般的地儿能出来个那么叛逆的乐队。”
周方说:“那就是典型的重金属,但是有一些像唐朝的风格。可能是生活差异吧,他们的歌词不是很深刻,比较小儿科。”
柳笑笑乐了:“是啊,专辑名就挺卡通的,听着不像重金属,《你家是个动物园》。”
周方继续说:“重金属其实属于硬摇滚范畴,但是比硬摇滚更硬更重一些,逼心魄的吉他演奏,震耳欲聋的鼓声,大到极限的音量。其实仅次于它的就是硬摇滚,我说几个乐队和专辑你就能知道了。比如面孔乐队和他们的专辑《火的本能》、比如轮回乐队和他们的专辑《创造》,还有一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乐队,也属于硬摇滚,我不说,你也能知道了吧?”
柳笑笑大幅度地点头,刚张口,就发现自己竟和半班的男生异口同声了:“黑豹乐队!”
周方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今儿听周教授讲座的人不少啊!”
全班也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待安静下来,大家继续作画,周方和柳笑笑继续聊:“还有一种在欧美国家盛行多年、近年来开始在国内涌现的风格,叫‘朋克’摇滚,你听说过吧?”
“知道知道,”柳笑笑忙不迭点头,“典型的代表人物是滚石唱片‘魔岩三杰’里的何勇,哎呀我太喜欢他了,他那嘶吼的嗓音和唱法、极其愤怒的宣泄方式、几乎直白的歌词,都太敲击内心了!若说唐朝作为乐队是我的楷模,那么何勇作为‘个体户’摇滚歌手来说,就是我的第一偶像!”
“对,”周方说,“但是确切地说来,何勇的风格还不能完全定义为纯朋克,你看他的专辑里,除了《垃圾场》外,也有如《踏步》、《头上的包》、《彝族舞曲》那样动听优美的歌曲,还有京味儿市井气息十足的《钟鼓楼》,所以他自己给他的音乐风格的定位最到位——麒麟日记。麒麟小名叫四不像,他说他的风格也是四不像,是集合了多重摇滚元素结合在一起的专辑。”
“要不我喜欢他呢!”柳笑笑一脸崇敬之情地说:“周方,你还记得吧,咱们印染课时,剩下的‘丙烯’颜料,咱们同学都拿它直接在衣服或背包上作画,而我把唐朝乐队的封面肖像画在了牛仔服的背后,也把何勇的专辑封面——也就是他光膀子背后是火焰的那张肖像,给画在了我一件黑色t恤衫的背面。两幅画花了我一个月时间!”
“记得记得!”周方挑出个大拇哥,“如果说他们做音乐是呕心沥血,那么你柳笑笑那两幅衣服上的丙烯画,也可谓你真情流露的呕心沥血之作了。”
前头的晓晨回过头说:“笑儿,你那两件衣服画的,我们大家都恨不得想抢走,真是惟妙惟肖啊!你记得你说过么:给多少钱都不卖!我估计啊,除了何勇本尊见到你,你舍得亲自给他,其他人休想得到!”
“那必然是啊!”柳笑笑拍拍胸脯自豪地说。
“此处应有掌声!”周方起哄道,结果全班同学都放下画笔笑着鼓起掌来。柳笑笑也还以一圈儿作揖。
晓晨这话,又成了神嘴,一语成真,但这也是后文书再交代了。
“说起朋克风,刚才咱说不提外国的乐队了,但有一支不能不提,这支乐队与‘挑’着它大梁的主唱,咱不能说是朋克鼻祖,但在近十几年来,可谓撼动了欧美乃至影响到了中国,它就是nirvana以及柯特科本。”
“哎呀,涅槃!”柳笑笑激动得查点把铅笔撅折,“这哥们儿和他的乐队也是神一样的存在。”
“正是,而且他们只用最简单的三样乐器就创造了摇滚乐队的奇迹,即吉他、贝斯、鼓,而且就三个人,有人说他们是‘三和弦’奇迹,但是客观的说,他们的音乐倒不一定只用三个和弦,可是却以最简单的方式但最引人深思的歌词甚至朗朗上口的曲调,成为了朋克乐里最鲜明的一面旗!”周方说着,自己都有点儿心驰神往了。
“哎呀您都陶醉了,看样子,你是真喜欢他们。”柳笑笑说。
“就跟你喜欢唐朝何勇是一个道理。”周方说,“这不,著名音乐评论人郝舫不是刚出了本书么,我第一时间就买了,回头等我看完借你看,叫《灿烂涅槃》,以纪念柯特科本。”
“是是听说过,音乐台《新音乐杂志》主持人有待介绍过。”柳笑笑点头,又摇头,“不对啊,怎么叫纪念呢?难道?”
周方这时有点黯然神伤:“他前年就去世了,据说是重度抑郁症,你不知道?”
柳笑笑摇摇头:“我没你深入了解摇滚,这还真不知道。哎……可惜了。”
周方也叹了口气:“要说玩摇滚啊,还真是个‘高危行业’呢,哎,我说,你这位未来的摇滚巨星,到时候可别抑郁啊。”
柳笑笑没答话,前头画画的大智回头说道:“他啊?他柳笑笑抑郁不了,得狂躁症倒差不多!”
全班又一次大笑起来。
“去去去去,画你的画儿!”柳笑笑乐道,“你们啊,没事儿就拿我打岔,我好歹是一班干部啊!”
全班异口同声:“不像!”
周方没理会大家,继续说道:“有机会再聊国外的乐队和乐手吧,今天只能浅尝辄止了,因为要聊那话题可就多了去了。咱们今天只拿国内的摇滚给你讲风格。刚才说到朋克,典型的国内音乐人除了何勇,还有弹贝斯的陈劲,你听说过么?”
“必须知道啊,陈哥这主儿是一贝多用,给多支乐队都录歌和现场演奏。”
“是,”周方边画边说,“专业名词、圈儿里管这样的乐手叫‘棚虫儿’,也就是一技多能,不专署于某一支乐队,而是类似‘单干户’,乐手乐队们甚至流行歌手们录专辑和演出都叫他们去。另外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超载的吉他手李延亮也是,还有鼓手牧羊,除了主业还有副业。我挺欣赏这样的乐手,这说明本事大。哎?咱们说哪儿了?”
柳笑笑噗嗤乐了:“你看你看,师父您自己把您自己都带沟里去了。说朋克呢,还有陈劲。”
“啊对对对!”周方点头,“陈劲出过两盘个人专辑,一盘是《红头绳》,这张确切说不太摇滚,比较流行化;另一盘是《雾气里的昆虫》,这张就很朋克风了,但是总觉得也不到位,他最具有朋克特点的是刚出的一张摇滚合辑里的歌。”
“哈哈!”柳笑笑一拍巴掌,“那我知道,《另类拼盘》,的确,里头那首他和b66乐队合作的《糟透的心情》,确实朋克的很。”
“是,听完了心情确实不太好了。”周方笑着揶揄,“其实他也算圈儿里资深老炮儿了,92年合辑《中国火1》里,他那首《累》,其实是最受大家喜欢的,因为歌词唱出了那个时代青年的一种普遍感受和生活状态。”
柳笑笑唱道:“太阳在天上放着光辉,我的眼前一片……”
前头班长大纯儿回头一瞪眼:“您打住,您二位聊天随便聊,您刘大歌唱家就别亮嗓子了,回头把老师招来,再者说了,这首这歌词,不老合适的啊,在座的可一半都是女生呢!回头您二位没事儿,我这班长吃不了兜着走!”
好几个女生忙说:“没事儿,班长,我们早听过啦,不就是那——空空的房间,没有人陪,只有去那街上看看姑娘……”
“停停停停停!”大纯儿一脸哭笑不得,“好么,咱们这是个什么班啊?你们还有点儿女生的样儿没有了?”
全班又哄堂大笑起来。
柳笑笑和周方也相视一笑,继续小声交谈。
“再说下去,就是‘迷幻’风格了,目前为止,不说国外平克佛罗伊德那号儿的大翘楚,只说国内的,能把迷幻玩到风声水起的,那就得是黑豹乐队的前功勋主唱、后来单飞发展的……”
“窦——唯——!”哥俩异口同声。
周方接茬说:“目前来说,窦儿的《黑梦》专辑是国内唯一正根儿玩儿迷幻风的,大量使用键盘和效果器特效,营造出一种如梦如幻似梦私真的奇特音乐氛围。当然,关于效果器这类家伙,你可能还不太知道,回头讲乐器时我慢慢再和你说。要说窦唯这家伙,真的是个神奇加传奇人物。”
前头女生芳芳回头:“是啊,不说别的,就说他和王靖雯那旷世爱情,就够……”
“我的妹妹啊,人现在叫王菲啦!”柳笑笑打断芳芳,“据说窦儿哥还当爹了?”
周方说:“没错,听说两口子生了个闺女叫童童。也不知道长大后能不能继承父母的衣钵。”
二十年后,当高一5班同学们曾聊到的那个那时还在母亲怀里的小宝宝的女孩长大登台时,她估计不曾知道,有一群大哥哥大姐姐,曾在美术课上预言过她的将来。
周方柳笑笑师徒继续着他们在“美术课上的音乐课”。
“下一个大类呢,就是民谣风了,这民谣风格听起来舒缓得多了,大多是柔和的配器、吟唱加诗意味道浓厚的歌词。”周方说到这儿反问笑笑,“你能举出个把例子么?”
柳笑笑点头道:“张楚该算其中之一吧?”
周方也点头说:“不但是‘该算’,还是典型的民谣风格专业户。你看他那《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专辑,诗人劲儿多浓厚啊!小惆怅,小忧郁,再加上小提琴的协奏,几乎不带效果器的近乎‘不插电’的配器方式,都另人耳目一新。所以争议就在,很多人认为民谣风格不属于摇滚范畴,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只要是吉他、贝斯、鼓的基本组合不变、以乐队形式表现的原创音乐,它就是摇滚。”
柳笑笑大大赞同,说:“就跟《霸王别姬》里戏园子老板那爷说的似的——兹要是有西皮二黄,那它就是京戏。”
“是那意思,”周方笑了笑,“民谣风的其他专辑可能不如张楚那张有名,但是我想你也一定都听过或拥有,比如‘呼吸’乐队前主唱蔚华的《现代化》、以及西域摇滚人艾斯卡尔的专辑《变法》等等。”
“有!有有有有有!”柳笑笑连珠炮似的说。
“不是,我怎么听着你这像是相声《扒马褂》里的词儿啊?咱们是聊摇滚呢吗?”周方笑道。
“我不是说过么,”柳笑笑玩笑着说,“玩摇滚的、说相声的、写小说的、踢足球的,这都是一家子。”
“去你的吧!”
其实柳笑笑这话还真说着了,若干年后,当柳笑笑玩着摇滚乐、却和一众相声演员成为好友、并且在国安队球迷里小有一号时,还真对应了他少年时无心的玩笑之语。咱暂且依然不提。
“然后呢,咱就该说到一种被很多‘死硬摇滚份子’不屑一顾的风格了——流行摇滚。”周方说,“代表乐队,我想我不言而喻了吧?”
柳笑笑又要开唱:“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
“行行行行!”周方拦住,“我爱不爱你另说,你爱不爱零点乐队也另说,别一会儿又招班长不高兴。”
前头班长大纯儿头也不回地说:“想唱唱吧,反正我不爱你。”
“啊边儿去!”柳笑笑噗就乐了,“我还不爱你呢!你要是爱我,那倒新鲜了!”
全班又一次忍俊不禁,大笑四起。
“零点乐队确实是流行摇滚的代表。”周方说,“要我说,没什么不好,摇滚不一定非得是所有风格都属于大声的音量、愤怒的情绪、强大的思想、深奥的哲学、看不懂的词,我的意思是,摇滚舞台、摇滚世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好。”
“哎对喽,我也是这么觉得!”柳笑笑点点头,“可是摇滚迷们好像大多不这么认为。”
“是,对立面儿挺大的呢,”周方边刷刷刷画着画边说,“比如喜欢金属的,一般不喜欢朋克,喜欢朋克的和金属的又都不喜欢民谣和流行,等等诸如此类,反正各自的风格都有各自的摇滚迷阵营。这你在中小型摇滚演出中能看的出来。当然,诸如伍德斯托克那样的,那就都参合在一起了。”
“伍德什么特?”柳笑笑没听懂,一头雾水地问,“是那个好莱坞演员么?”
周方刚拿起身边的杯子喝了口水,一下呛到了,好悬没一口喷在自己精心描绘的画作上,他咳了几嗓子,止住笑,瞪大眼睛看着柳笑笑,说:“祖宗,您说的那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是外国演员,我说的这个是伍——德——斯——托——克!国外大型摇滚音乐节!两码事儿,祖宗!”
“别别别,您别叫我祖宗,辈分乱了!”柳笑笑贫道。
“我跟你贫呐?”周方翻翻白眼儿,“算了算了,这些以后慢慢再给你讲吧,要说您是文盲有点儿冤枉你,但是这么看来真不能中外摇滚知识一起给你灌输,回头你没乱,我先乱了!”
全班同学又都乐了起来,感觉画室后头的这二位真的跟在说相声似的!
“说到流行摇滚啊,其实还有一些代表作,只不过比纯流行要硬度一些,我自己的名词呢,是硬流行摇滚,比如呢,‘指南针’乐队的《选择坚强》,‘指南针’乐队知道吧?……哎得得得,知道就行,您不用捂住一只眼睛。还有就是,提起来人人喜欢,但人家确实属于流行硬摇滚的——郑钧。”周方说,“就是前些天您有感而发,送给您那王谦祥……”
“王!千!霞!”柳笑笑更正道,“我谢谢您,好好说话!”
“对,您送给您女神儿那歌——人家女神儿还未必听得到——那《灰姑娘》,你看多柔情似水,但是能说郑钧他不是个特别摇滚精神的摇滚人么?”
“可说呢,人家还有首主打歌《吃果果》呢,分民谣版本和重摇滚版本,我喜欢重摇滚版本的。”柳笑笑说。
“成,吃果果,还排排坐呢!要我说,您这文化水平也就别玩儿摇滚了,先扫盲去吧?”周方说。
全班又笑了。
在1996那个年代还没有德云社这样的相声团体,假如有,我想,我们故事中的这二位十几岁的少年可能早让人破格录取、不玩摇滚说相声去了。
“其实我听圈里的朋友说,还有个西安的摇滚歌手,叫什么许巍的,”周方望了望天花板,思考着说,“据说他也是流行加硬摇滚风格,他的专辑正在录制中,这个咱们明年可以期待一下!”
“得嘞!”柳笑笑点点头,“师父,还有什么要传授的?”
周方想了想,“也没什么了,噢,对,还有种不是风格的风格,该怎么定义呢?圈里人或音乐评论人,管这群人或乐队,叫另类风格。典型的就是金武林那家伙。”
柳笑笑哈哈一笑:“对,除了唐朝当年的《国际》,我是真没见过纯把交响乐愣往摇滚乐里塞的,这老金可谓真够敢玩儿的,而且谱曲、唱腔、配器都极其怪异。他那个音乐吧,我不知道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能说听着挺好玩挺新鲜。这可能就跟美术艺术界里的行为艺术家一个意思吧?”
周方点头,说:“这哥们儿有点儿摇滚界里的装置艺术家那意思。”
柳笑笑一挠头,想起来,说:“还有一哥们儿,咱们忘了提了,也是刚出的专辑,没金武林那么另类,但是也够怪异的。那位《榨取》,叫周什么……”
“周韧。”周方说,“跟我当家子同姓。其实周韧那个我正经觉得挺有意思呢,他的另类让人听着挺舒服。而且也该算咱们‘师哥’呢,他也是学美术出身,本职工作是广告公司的设计,据说专辑是他业余时间搞出来并签约录制的,录完了这哥们儿又回公司接着设计去了,也是一神道人!”
“要我说啊,整个摇滚圈儿崭露头角的,都是神人!”柳笑笑伸出个大拇指,“他们并非都是我的偶像,我也未必都能接受他们的风格,但是我挺崇拜这些哥哥,甚至有些女子乐队的姐姐们的。”
“是,巾帼不让须眉,比如‘眼镜蛇’女子乐队。而且我相信今后还会有更多女子乐队。其实啊,以上咱们说的都是出过专辑、哪怕是合辑里出过单曲的‘地上’乐队乐手,其实‘地下’乐队,我估计大部分你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且风格和表现形式上各加五花八门甚至大开眼界!当然,这个找机会再跟你详细聊,不过呢,必须要说,其实,所有的‘地上’,都是由‘地下’走过后趴上来的,是要经过千辛万苦的,包括你我到时候组乐队,也都是先得保持一段、甚至很长一段的‘地下’状态,而且,能不能到‘地上’来,这得看真本事以及造化,也就是命运如何。”
周方的感叹引起了柳笑笑的沉思,他随口说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啊!”
“是这理儿!所以为什么说选这条路是路漫漫其修远呢。”这时周方又皱眉问起了柳笑笑:“哎,说了半天风格风格,你嚷嚷半天组队组队,你将来玩什么风格你想好了么?”
“你玩儿什么我玩儿什么呗!”柳笑笑又嬉皮笑脸起来。
“古人云,跟人学,变番茄啊!”周方说。
“古人有那么一句么?”柳笑笑乐道,“我还真没想好呢,你想好了么?”
“说实话,我也没有,”周方不好意思的笑笑,“别看我早你迈出了几步,会几下吉他,认识些圈里人,但是具体我到时候组乐队玩什么,现在还真说不好,我喜欢的风格其实挺多的。顺其自然吧!那你呢,笑儿,你就说,你初步打算怎么定位吧?”
“如果非让我说,我偏向于朋克。”柳笑笑似乎是自问自答地点点头,“第一,我怀疑唐朝那样华丽又肆意的高等音乐我玩不出来,组了乐队也一时半会儿达不到那个程度,那真是十年八年的功夫磨练,我恐怕没那耐心和时间去磨砺,这第二,我觉得我喜欢朋克风格不单是因为它简单好弄,而是更符合我的性格,朋克不像金属,朋克可以不拘一格,并且在谱曲作词方面可以天马行空一些。”
“说的倒是天花乱坠。”周方说,“问题是,无论你玩简单易行的或复杂繁重的,摇滚乐和乐队不是空谈空想出来的,是时机一到,就要真的行动起来才能实现的。”
“说得太对了!”柳笑笑举起了自己的水杯,“为了我们共同的明天,共同的摇滚之梦能得以实现,我们都要加油,努力,心动不如行动!来,为成功干杯!”
这时,中午的下课铃声响了,前头的班长大纯站起来大声说:“同学们,收了收了啊,由我来统一收画,大家交了画可以收拾画具回班了,该吃饭了!走人了咱们!”
周方举起了杯子,没跟柳笑笑碰,忽然问了一句:“不知不觉都一上午了,咱俩光聊摇滚了,刘大师,您那画儿,我怎么没见你动笔啊?”
柳笑笑敲敲画板,说:“放心吧,早画好了,我聊归聊,聊音乐画画两不耽误,咱这叫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周方挪了两步,举起水杯边喝边看了一眼柳笑笑的画作,突然“噗——”一口喷到了柳笑笑脸上。
“不是!你疯了吧你!”柳笑笑忙拿袖子擦脸,“周大法师,没让您口吐莲花,您就喷了?”
周方忙说:“不是,您自己看看,您画的这是什么啊?”
柳笑笑看看画,看看前头的石膏像,说:“罗马青年啊!”
周方问:“您这是罗马那位青年啊?不像!”
“那我这是?”
“您这整个儿画成了纽约那王启明了!”
“姜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