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感觉咱们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高一3班的依楠拿起一盘录像带边揣入怀中边说道。

“我觉得也是，就跟倒卖非法录像带的二道贩子似的。”高一1班的小朱也端详着手里的录像带苦笑着说。

“别逗了，咱们这是光明正大，而且是文化艺术！”高一2班的明韵高高举起了自己手里那盘带子。

“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咱们哥几个怎么偷偷摸摸的？”高一4班的培磊苦笑着说。

“那——，这就得问咱们笑儿了！”周方合上书包，看了看一旁的柳笑笑，打趣着，“始作俑者是他啊！”

蹲在一旁的笑笑抬起头，说：“啊去去去！合着我做好事儿还成了我的不是了？不想看拉倒，都给我拿回来。”

“你别逗了！”周方站起来说，“都是我家串的，带子也都是他们各自提供的。”

“那就给我版权费，”柳笑笑打趣道，“母带，啊不，母盘，可是我提供的！”

“这倒是，”依楠点头说，“冲这个咱们也得感谢笑儿，毕竟是哥几个梦寐以求想看到的。就算前几天聚一起看了十遍八遍了，可现在还是意犹未尽余音缭绕，估计啊，这带子咱们各自拿回去，还得跟家看它个几十遍。这样，笑儿，先口头谢了啊，回头哥几个请你吃饭。”

“那倒不必，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都有相同的爱好，客气什么。”柳笑笑说，“要报答我，也是小朱。”

小朱正端详手中的录像带，闻听此言，不解地抬头问：“怎么个意思？”

柳笑笑又蹲下了，一脸坏笑并且有点儿神秘地说：“你是1班的，见天儿近水楼台的见得到我女神，得空儿就给我‘填和’几句关于我的溢美之词啊！但是近水楼台归近水楼台，你可不能先得月啊！”

“还惦记这事儿呢？”小朱噗嗤就乐了，“哎呀，咱们笑儿真是走火入魔了，三句话不离王千霞啊！”

哥几个都笑了起来，周方问：“那么，你是爱你的千霞啊？是爱摇滚乐啊？”

柳笑笑学着《冰山上的来客》里杨排的口气：“我，大的，小的，都爱！”

依楠插嘴道：“可是，阿米尔同志，只有一个古兰丹姆啊！”

周方这时说道：“行了，哥几个，别贫了，放学各自回家看去吧，留神把录像机给看烧了啊！记得感谢咱们笑儿啊，请吃饭是得请，小朱你那儿呢，也能帮上就帮，成人之美么！”

“哎得嘞！我尽力！”小朱苦笑着说，“反正不老好办的。我们那班花儿啊，连我们班自己的男生她都爱答不理呢，更何况她口中不务正业的柳……”

小朱说到这儿知道说漏了，赶紧打住，柳笑笑却问道：“她说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散了散了哥几个。”小朱忙打哈哈。

柳笑笑却没叫真儿，反而笑着说：“说我不务正业是吧？是不是还老说我吊儿郎当？不像5班班干部？不好好学习？不好好研究专业课？老干那不三不四的摇滚事儿？”

“哦，你都知道啦？”小朱，“知道了就行了，散了散了散了。”

“我知道什么了呀我！”柳笑笑苦笑着一瞪眼，“她还真这么说我啊？哎呦喂——这可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哎嗨嗨——”

“祖宗，您别又犯病啊！”周方说，“回头您嚎几嗓子再把老师招来，再没收了咱们的录像带。”

柳笑笑哼了一声，甩甩半长不短的头发——又一次冲击摇滚长发失败、被教导主任勒令剪短了的“长发”——说：“这也是爱！她能说起我，说明人家心里有我！哼！这就是好的开始！好酒不怕晚，爱情不怕等。我呀，还就——”

只见柳笑笑一边往操场走去，一边唱道：“无法抑制我内心的狂热，对未来的执著！”

哥几个相视一笑，苦笑着摇摇头，拿起各自的包，也朝操场教学楼方向走去。

上述这一幕发生在工美附中校园内操场顶头的、被树丛挡住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相约在一起的哥几个，都是高一年级各个班上的“摇滚死硬”份子，1996年那会儿还没有“粉丝”这个词，如果有，这哥几个该算是摇滚乐的“铁粉”了。用老家儿的话说，“臭味相投”。小哥几个虽不是同一班，却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好友、好哥们儿，甚至这里头竟然包括1班2班这俩高考班的哥们儿。

而小哥几个“秘密”传递的，还真并非什么非法影音制品，而就是那场撼动东方之珠、乃至撼动了全球媒体、中外摇滚乐迷的“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的现场实况录像带。

几天前，当笑笑从他研姐家把那张与黑胶唱片一边大小、却并非黑胶唱片的“盘”拿到手中的时候，笑笑傻了，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高科技”的影音产品——用他研姐的话说，这种盘叫——ld。

笑笑借走此盘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回家的路上，望着那印有和原声卡带封面上一样、却被放大了十几倍的灯光闪耀的红磡体育场摇滚舞台照片的ld盘封面时，笑笑却犯了难：这是个什么新鲜的东东？他柳笑笑只知道如今最大众的听觉享受便是录音卡带，而稍微高端一些的，刚刚普及到寻常百姓家的视听享受便是cd盘、录像机和录像带，再高端一点的，比如家境比较好些的同学家，也是刚有了vcd机和盘这样的先进家伙事儿，那会儿的柳笑笑他们，对dvd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更别提这什么l还还还d了。

“这我就算不能复制它，我也起码得看看啊！可我家最高级的影音设备就是录像机和‘21遥’牡丹彩电了，谁家能放呢？周方？得了吧，他乐器是不少，可这ld机，据我所知，他家还真没有。”柳笑笑望着放在家中书桌上的这硕大的“盘儿”思索着，突然，便灵机一动，想到：“哎！对啊！小姑、小姑父家！准有！”

笑笑小姑的老公——也就是他小姑父，是中关村一家著名科技企业的工程师，那两口子虽说不算大款，也属过得比较“小资”的日子，只因小姑父工作的原因，必然市面上有啥先进产品，他都会往家搬，也都会第一波儿“尝鲜儿”，笑笑知道的是：在自己家还没有录像机的时候，小姑父那儿已经看上dvd了！而如今，这能播放ld功能的玩意儿，也必然得有。

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是今儿了。笑笑本着试试问问的态度，拨通了小姑家的电话，却不曾想，从小姑手里接过电话的小姑父竟听了笑笑说的原因后只说了一句：“有，你来吧！”

要不是骑着自行车，笑笑能一路跳着“巴扎嘿金珠玛咪呀咕嘟”去小姑家，怎么呢？美！开心！

位于西直门外的小姑家里，笑笑坐在沙发上，已经顾不上喝小姑给拿来的可乐了，激动不已地看着电视机旁小姑父在那儿操作着他那套先进的“家庭影院”设备，只见小姑父把ld盘从封套取出，放入一个类似于唱片机的单独盘舱内，指示灯亮起，随之，电视屏幕也亮起。

小姑笑着推了一把笑笑：“笑儿，你哆嗦什么啊？怎么看着你那么紧张啊？”

“不是紧张，小姑，我激动的！”笑笑真的激动得直哆嗦，甚至在这并没到炎热的季节，他出汗了，“您可不知道，我盼着看这场演唱会都望眼欲穿了我！”

电视屏幕上显示出一行黑底白字的话：播放此影碟时，请适当将音量调大！

小姑父诙谐地说：“噢，好，那就听他的。”于是用遥控器真的把音量调到最大。

铿锵的电吉他声响起，音乐会开始曲——唐朝乐队的《国际》奏响，而丁武那高亢的嗓音传来。

“嚯！”小姑父吓了一跳，忙把音量又调小了一些，笑道：“看来还真不能完全听他的。”

笑笑也笑了，他知道，对于小姑父，甚至小姑这样的一路“象牙塔”过来的、现在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的人来说，很难接受这样的音乐，以及这样的影像。若不是亲属关系，估计泛泛之交是不会同意他柳笑笑拿这么一张盘来家里放的。

长发皮衣摇滚乐手们随着音乐纷纷登台，来了个集体的大亮相儿，而台上的每一位乐手，都是笑笑心驰神往的崇拜对象。他们虽然不是光鲜靓丽、面如潘安的青春偶像，但在笑笑以及他这样的摇滚迷眼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偶像！

“哎呦天那！”小姑和小姑父异口同声发出了感慨，“这些人就是你喜欢的？”

“是是是，都是我崇拜的。”笑笑回答着，视线却不离屏幕，生怕遗漏了一个画面、一个音符。

第一个登场的是窦唯和他的乐队，一席黑衣的窦唯，深沉地吟唱着他迷幻而独特的歌曲，一句句耐人寻味的深刻歌词飘荡而来，《高级动物》、《黑色梦中》、《悲伤的梦》、《哦，乖》……其实每一首都是笑笑早就耳熟能详的歌曲，但看到本尊的演出，笑笑真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

随后是“流浪诗人”一般的张楚，他用安静却好听的民谣风格演绎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蚂蚁蚂蚁》等经典曲目，若说整场演唱会最不“闹腾”的，也就是张楚了。尽管在许多人看来，张楚还不够“摇”，但是在笑笑看来，他和他的乐队依然相当出色。

在那时的笑笑眼里，只要是电吉他电贝司架子鼓的组合，无论玩儿出什么动静，那，就是摇滚。

第三出场的，便是笑笑眼里真正的角儿、也是他的第一摇滚偶像——何勇了，而他的出场，也掀起了整场演唱会的最“嗨”浪潮，他和吉他手讴歌近乎疯狂的演出方式，默契到极点的双吉他配合，诠释了也释放了摇滚乐最大化的能量和表现形式，使得台下的观众都陷入了癫狂状态。何勇愤怒又奔放的嘶吼般的唱腔，加之讴歌那上下飞舞甩动的长发，还有旁边看似安静，实则又酷又帅的贝斯手欧洋，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摇滚铁三角。

尽管是在小姑家，作为客人，柳笑笑不敢太“放肆”，但在看何勇演出的过程中，笑笑还是抑制不住激动而站起来跟着节拍摇头晃脑。

一旁的小姑小姑父两口子对望了一眼，点点头，感叹道：“咱们可见识到什么是摇滚乐，什么是摇滚乐迷了！”

压轴儿出场的，同样是笑笑醉心其中的、也是中国摇滚乐最具传奇色彩的乐队——唐朝乐队。

他们那高大的形象、主唱丁武那嘹亮独特的嗓音、吉他手刘义君那“亚洲第一快手”的华丽吉他演奏、贝斯手张炬那青春跃动的激情、鼓手赵年那出神入化的敲击，四合为一，天作之合，带来了他们两首著名歌曲《飞翔鸟》和《选择》，而笑笑也随之一句不落的跟着唱了下来。

笑笑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的看到摇滚演出的现场，虽然是在电视里而不是身临其境，却也已经让笑笑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当长达将近两个小时的演唱会结尾曲——依然是唐朝乐队的《国际》想起时，笑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不仅因为激动，还因为，他在心里默默立了个誓言——他，柳笑笑，也要成为他们；他，柳笑笑，也要登上这样的舞台，去表演，去释放自己的能量！

当ld影碟播放完毕，屏幕变黑后，笑笑才忽然发现，小姑小姑父两口子，已经不在客厅了。笑笑不禁颔首而笑，可不么，这样的“阵势”，对于人家知识分子家庭来说，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场面。

听到外面没动静了，小姑父从里屋走了出来，面带笑容问笑笑：“我的大侄子啊，我想，你此回来，应该醉翁之意不仅仅在‘酒’吧？应该不仅仅只是来我家看一遍而已吧？”

柳笑笑忙起身一揖到地：“姑父圣明！”

说着，笑笑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一盘tdk空白录像带，说：“姑父，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最好的空白带了，最好的带子要献给最棒的影像，您说是吧？”

小姑也从里屋笑着走出来，说：“你就别拽文啦，你就跟你姑父直说吧，是不是，想用这ld串一盘录像带出来呀？”

“小姑也圣明！”柳笑笑又是一通抱拳拱手，“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

“这个你倒不用客气，自家人，应该的。”小姑父说，“这个好办，我在设备上互接几根导线就能实现，我以前这样转录过东西。”

笑笑一蹦老高：“哎呀！就等您这句了！”

小姑父苦笑道：“只是，这一边录，一边又要放一遍了，你能再看一整遍？”

笑笑没开口，小姑讲话了：“嗨，你还没见到他那状态？只恐怕啊，他再看十遍也乐意，你就给他录吧，但是笑笑，说好啊，这边看边录的第二遍，声音可别那么大了，我俩倒无所谓，回头街坊四邻以为我家怎么了呢！”

笑笑和小姑父同时乐了起来，笑笑一抱拳：“可以可以可以可以！等录好了，我拿回家去再一遍遍扰民！”

……

于是，便有了本章开头那一幕。

笑笑在把“红磡”录像带的事告知莫逆之交周方后，激动不已的周方第一时间来笑笑家看了，看过后，便在工美附中“摇滚帮”里一个传一个传开了，于是，笑笑的这盘高清母带，也产下了一个个（一盘盘）“幼崽”——录像机接录像机串出来的带子。

然后呢，可想而知：小哥几个的带子又成了母带，在摇滚迷之间一“串”十，十“串”百……

若干年后，当笑笑和周方等一干当年“恰同学少年”再聚、聊到这段儿往事时，笑笑感慨：“如果说在那个没有互联网、没有智能设备甚至家家还没有电脑的年代，《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的影音能以录像带形式迅速传播开来，那么，我的那一盘由ld串出来的母带，该是真正的‘母仪天下’了。”

而那张当年录完后随即就被笑笑还了回去的、给太多摇滚迷们带来欢愉、甚至造就了一批后来的摇滚青年的ld大碟，至今流落何方？是否安好如初？就不得而知了。

但它，恰如尊龛一样，值得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