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您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三儿拿着英文娱乐杂志《找乐儿》给门口的收票人看,“您解释得通,我就走!”
好运酒吧门前,“朋克地下铁”成员们围拢成一堆,把门都堵了,前来看演出的观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进去的,从里头围观着,没有进去的,在乐手们身后静静围观着。
十分钟前,当“地下铁”的乐手们集体到达好运酒吧时,却奇怪地在门口的演出宣传板——也就是俗称的“水牌子”上看到:今天演出的所有乐队,除了异子的“来”乐队外,全部换成了“说金”帮里的几支“大牌”。
三儿和大宁子不依不饶,非让门口剪票的小哥说清楚,小哥说他只是个剪票的,只知道除了今晚演出的乐队外,其他人一律购票入场。
三儿举着一叠儿《找乐儿》杂志扬来扬去、哭笑不得地说:“哦,合着我们哥儿几个今儿大老远过来,由乐手变观众了?”
大宁子见三儿愈发着急,眼见周围围观的观众越来越多,想赶紧息事宁人,说:“这位哥们儿,那麻烦你喊里头‘来’乐队那主唱,叫异子的那哥们儿出来,他知道一切,也是‘组穴’者,我们跟他过话!”
小哥歪头让旁边另一个酒吧工作人员进去找。
三分钟后,那个工作人员出来,摇摇头说:“找不到你们那个异子,里头人多嘈杂、光线也暗,我也不认识他,喊了几遍都无人应我。没办法,我只能说,哥几个,对不起了。”
“你们!”三儿立刻火冒三丈,要暴粗口。
“别,三儿,忍忍。”同样一脸愤怒的大宁子却克制住情绪,对三儿说,“咱们别在这儿堵门儿,先让到一边,让观众进,咱们旁边先商量着,这事儿怎么也得解决。”
不远处冷眼观瞧的柳笑笑及他乐队的乐手们不禁纷纷轻叹一口气,柳笑笑看向哥几个,长叹一声,低声说道:“看来,这列‘地下铁’,气数将尽啊!”
大米无奈地摇摇头,说:“气数已尽了。”
哥几个的手里也攥着《找乐儿》杂志。这是一本本市日报社出的英文增刊,在各个书店、酒吧、咖啡屋等文化娱乐休闲场所免费阅读甚至免费发放,每周末出刊,为的是给在这里的外国人或外籍人士提供休闲娱乐指南。上面每期都会有一个版面汇集本市周末所有酒吧的乐队演出讯息。
别看柳笑笑玩了这么久摇滚、“地下铁”成立了这么久,却是他和“地铁”成员们第一次上这个杂志。看到自己乐队的名字被翻译成英文印在出版物上,哥几个的心情自然激动。而诺亚书店的景辉,也把店里所有该杂志分发送给了“地下铁”的成员们。
来好运酒吧前的集合地就是诺亚书店,大家要在演出前给自己留下一个带来“好运”的纪念。
然而,谁也没想到,到来之后,等待大家的却是不怎么好的、甚至很糟糕的运气。
十几位背着乐器的乐手此时纷纷围拢到酒吧旁十几米处。
最被羞辱的是,哥几个在商议的过程中,不断有“说金”帮的人背着乐器进入“好运”,并向这边的十多口子投来或不解或半鄙视的目光。
“不成!”三儿受不了了,“我得进去把异子揪出来!让他给大家解释!”
“这么下去确实不是个事儿,”大宁子也说,“我预感到咱们被耍了、被骗了、被玩了。”
“你甭预感!就是!咱们让异子给耍了!”鸡冠头的里里说到,若说这一堆人唯一能抢来今晚观众眼球的,也就是他这一撮特意为演出打造的、染成了红色的、立得老高的头发了。
哥几个开始义愤填膺地连说带骂,唯独柳笑笑和乐队哥几个一直沉默不语。
他柳笑笑不是不生气,但是,他早就看出也预感到了这个“盟”会有这么一天,从他在“树”酒吧演砸的那场演出竟没有一个所谓的“兄弟”过来安抚一下,他就看出,这个“盟”已经貌合神离了。
所以异子今儿“唱”了这么一出儿,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哎?小圆!”突然有人向门口喊去。
只见异子乐队的女吉他手小圆走了出来,可能要接什么人。一见这边的哥几个,小圆就想往回跑。
三儿几步迈到跟前,将小圆拉了过来。
由于是女孩子,哥几个不忍说粗话,只能怒目而视地看着小圆,把她围拢在中间。
“说说吧!圆儿,怎么回事儿啊?”大宁子冷冷地说。
“可逮到一个我们认识的了!”三儿一叉腰,“说,异子那混账呢?”
小圆儿抱拳拱手作了一圈儿的揖,说道:“各位哥哥,我只是个乐手而已,我得听我们主唱兼队长的,他要干什么做什么,我们没法不听不跟着啊!”
里里没好气儿地问:“异子呢?叫他出来!”
小圆儿叹了口气,说:“他,他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三儿吼道:“他以为他躲里头不出来,我们就不敢进去了么?我今儿就是买票进去,我也得把他揪出来!”
大宁子说:“三儿你先别激动,先听小圆说说今儿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圆儿又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知道了。异子本来组这个穴,确实是为了咱们‘地下铁’,他想来个震撼的大‘趴儿’,让咱们重振旗鼓。但是,临到末了儿,也就是昨天,他变卦了。他突然对我们乐队哥几个说,唯有甩开了‘地铁’,投靠‘说金’才是咱们的唯一出路!他还说,他已经联络了几支‘说金’里‘头份儿’的乐队,明天晚上好运的演出,咱们‘来’乐队给他们暖场,今后,他们就罩着咱们了,咱们就跟着‘说金’混了!我们问他,‘地下铁’怎么办?他说,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各为其‘队’,只能让他们那些乐队自求多福吧。”
“我就……”三儿立刻抬起了手。
小圆儿一缩脖儿,嚷道:“哎哎哎,三儿哥您别打我啊!我也只是个乐手而已。”
大宁子一拦三儿,皱眉说道:“三儿,你跟个女孩子一般见识干吗?再说了,她小圆这不还是把所有事儿都告诉咱们了。小圆儿,我们知道了,这事儿不怪你,你进去吧!”
“等等!”三儿叫住撒开脚就跑的小圆儿,又看向所有“地下铁”的乐手们,喊道:“哥几个,都听清楚了吧?这口气,咱们能忍么?”
“不能——!”各乐队乐手齐声喊道。
除了柳笑笑的乐队。
笑笑朝哥几个使了个眼色,轻轻摇摇头,示意这个时候不要发声。静观其变。
三儿点指着小圆说:“圆儿,这事儿虽然不怪你,但是托你个事儿,你进去,跟那个异子说,一来,今天,他跟‘地下铁’恩断义绝,从此,我们这里没他这个人!二来,一码归一码,今天这事儿得有个了断。你让他今天好好的演,痛快的演,但是我们倒要看看,他今晚敢不敢出来!他只要敢出来,那就让他‘来’的了走不了。包括那些‘说金’的,他们要敢管闲事,也照样别走!”
小圆一吐舌头跑了回去,无论她传不传这个话,所有人都知道,里头的异子肯定对外面的事心知肚明了,至于他还演不演的好,就没人知道了。
三儿朝所有人喊道:“咱们的人,愿意走的,现在可以走了,今晚演出‘泡汤儿’了,谁走,我不拦着。但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跟我留下来!电影里那秋菊都要讨个说法,我三儿今天更要问个子丑寅卯出来!”
趁着门口人多嘈杂、人头攒动,柳笑笑没有多逗留,而是低声说了句:“哥几个,咱们走。”
大米依然不甘,说了句:“那这演出……”
小鹏一拉大米:“先走!你还觉得还能演么?还是进去在‘说金’那帮人甚至异子面前丢人现眼让他们笑话去?走走走!”
尤佳也点头说:“要走趁现在,赶紧的。一会儿三儿他们找咱们帮忙,咱们就不好脱身了。”
……
两公里外的麦当劳里,哥几个喝着可乐、咖啡,沉默不语,虽然都知道“地下铁”得走到今天这部田地、虽然“商贩”乐队已经有了新的“联盟”和自己要走的路线,但还是为当初那个那么抱团儿的“集体”感到难过。
柳笑笑看着手中的《找乐儿》杂志,哑然苦笑,他摇摇头,慢慢说道:“没想到,咱们第一次上英文期刊,报道的内容,竟然是一场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演出。”
大米也拿出来看,同样苦笑着说:“留着吧,哥几个,是个念想儿。多年之后拿出来再看,可能会觉得非常有意思。”
小鹏点点头说:“或者百感交集。”
尤佳也盯着杂志,说:“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
柳笑笑摇头苦笑道:“好不了。美的只是‘说金’那堆玩意儿,他们可看了笑话了。多拿一场的演出费不说,还看到了组‘穴’的被收拾。”
大米叹道:“这异子,也是个悲剧人物啊!”
小鹏点头:“整个‘地铁’联盟里,哪个乐队、哪个人又不是?”
“咱们不是。”尤佳自言自语道。
“对!”柳笑笑看了一圈哥几个,说:“我同意尤佳的话。如果说,水往低处流,那么咱们就要做那——人往高处走。现在咱们已经顾不上‘地铁’如何分崩离析了,但是咱们作为一个团体、一支乐队,是要争上游的!来,哥几个,以可乐代酒!我敬大家!”
“为了乐队!干杯!”哥几个异口同声,纸杯碰到了一起。
……
一周后,柳笑笑他们哥几个得到了消息——不仅是柳笑笑的乐队,大半个摇滚圈也都听说了:异子在那一晚后,多少天都在床上趴不起来,从此再也没在摇滚圈出现过。
而那一夜过后,“朋克地下铁”的成员鸟兽散了。
几个月后,除了柳笑笑的“商贩”乐队依然挺立舞台之上,“地下铁”里的乐队全部解散。
多年以后,和友人谈及“朋克地下铁”联盟的由盛及衰,笑笑常叹息说:“何尝不是遗憾不已、扼腕叹息?但又何尝不是年少轻狂、不谙世事?那些年轻的乐队、乐手为青春激昂的足迹交了学费,但代价却是音乐的旅途功亏一篑。只因他们缺少了——冷静,还有智慧。”